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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药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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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几日,月梅时常在书桌前翻阅随身携带的笔记,那日的中年男子也是时常出入,便得知那男子名叫高晨,听此地下人们闲谈得知,高家早年也是是云县的大户,但几代而来,却是逐渐没落。高晨之母长年卧病,家中余下的老小都靠他一人做教书先生苦苦支撑,这家客栈原是高家产业,东家怜悯高家,见高晨办事得体,为人不卑不亢担当非凡,故此专门腾出一件旧院落给高家大小居住。不料高晨有了秀才之名后止步于大考,几次落榜之后,便放弃了大考,一心一意负责起客栈的事务来。那日便见高晨谈吐得体,原来也有这样的身世。
我一时感慨,月梅吩咐高晨做事时,不禁也时常与他闲聊一些云县的风俗事务。许是高晨也得了宋天流等人的指令,故此一个大客栈里管事的人在两处亲自奔走。看那高晨时常带着药方来来去去,我终是好奇了,问月梅道:“你和那钱风就在我眼皮子底下书信往来了?至少要顾及下为夫的面子。”
月梅笑道:“你是女儿身,我用药便是比较温和。更是因为我发现你身子天生有阴寒之气,那日的药方中也用了几味调理女儿家身子的药物。钱风看了药方,却不知你是女子,故而以为我是个‘庸医’。”
“那你和他这样来来去去的写药方,是干嘛?”我一边剥着手中的花生一边问。
“我不过凭那日的药方,杜撰出一个曾中了某种阴寒之毒的男子——也就是你,这几日渐渐依照该有的病症改变药方。而那钱风却借此与我探讨起你的‘病’来了。”
我哑然,道:“那我不是白白做了你们二人的药人?”
月梅道:“放心,那药我斟酌过,对你不会有什么伤害。却是真有调理之效。”
说着话,高晨便是来了。却不再手拿钱风的信件而来,而是递给我一帧函笺,道:“宋公子得知洛少爷身体已恢复,特意设宴邀请少爷,以致歉意。”
我接过幽香扑鼻的邀函,打开一看,却是设宴在了“绮玉轩”,便问道:“绮玉轩是什么地方?”
高晨略有尴尬,看了一眼月梅道:“绮玉轩距小店不远,就在东湖畔,步行两刻钟就可以到。”
心下有数,见那月梅一笑,道:“今日怎么没有钱公子的消息?”
高晨道:“钱风公子只说了一句,对夫人的医术甘拜下风。”
我哈哈一笑,挥手道:“高大哥你和宋公子说一声,洛山一定赴宴。”
待高晨离去后,我道:“当着你的面邀请我去花楼,这人打得什么主意?”
月梅上下打量我一眼,不怀好意的道:“虽说这副身子太过清瘦,但终究还是个女子,到时还请你受受苦,要仔细一点束胸才行。”
我一窘,一时无话可说,只能歪过头去看窗外的假山流水。
绮玉轩虽是烟花之地,但却是官家的教坊。其中不少女子更是原来的官家小姐,只可惜一朝家门倾覆,只好委身红尘。阿四随我入内,果然是雕栏画栋,幽香沁人。引路的小婢挑帘入内,扑面而来是淡淡的沉香。抬首一望,暖阁内几位美人正是翩翩起舞,丝竹声柔而不媚,一支横笛倒颇有出尘雅趣。那宋天流与三位位男子环坐四周,身边或有美人斟酒,怡然自得;或与身边的同伴谈笑,似在品论舞蹈;宋天流却是与身边的红衣女子低声笑语,红衣女子媚眼流转,微笑间微微露出如编贝齿。我微微锁眉,身后的阿四却又是微微尴尬拉了我的衣袖。我回身道:“你且放心,又不是第一次来了。”
阿四跟我到前方去,宋天流似乎才见我来,起身相迎,歌舞弦乐只是罢了。美人们退至一旁,其他三位男子也是起身示礼。宋天流一一介绍,笑意诚挚。教坊之中进退自如的,肯定不是酸秀才,几位年轻男子自来熟一般与我寒暄几句。果然,具是此地世家大族子弟,我微笑一一回应了。
最后那位男子,着藏青色长衫,眉目寻常,可是却自有一股清隽逸尘的气度,在这满室的秀色中,他是最不自然的一个,几位女子对他的神色也是最为疏离的。那眼底对这些女子的目光不是厌恶与鄙视,而是淡淡的拘束。我心中淡笑,听得宋天流介绍,这便是那位钱风了。
“钱公子,年纪轻轻,对医术却有非凡的造诣。在下钦佩。”我抱拳,语气真挚。
“不敢当,”原来温吞的语调在此刻也是拔高了几分,言语中带出了几分得意,道:“洛夫人也非寻常之辈,却一直不知洛夫人可是出身那杏林世家?若非如此,寻常女子怎么会有那般见解?”
我一挑眉,只是笑道:“钱公子谬赞。”
宋天流道:“前日舍妹多有得罪,难得洛公子海量不较。宋某在此谢过。”
我心中想到,若是真有诚意赔罪,何故在此处设宴?我既为客,你我年纪相当,却为何让一小婢引至你面前看你等坐看美人歌舞?我一介平民,在江湖上名不见经传,你代妹赔礼,却相邀此地的世家子弟,又是为何?
心下虽如此,面上还是竭力不露分毫,我一抱拳,道:“宋公子言重了。”
宋天流又道:“你我二人年纪相仿,又都置身江湖。我这几位好友也都是不拘繁文缛节的人,今日在此一聚,所图不过歌舞陈酿。若是洛公子不弃,宋某愿与结为好友,日后江湖中闯荡,相见也有位兄弟可以把酒言欢,岂不快哉?”
我一笑,道:“宋公子抬举在下了。在下初入江湖,宋公子算是前辈,能得前辈赏识是洛山的福分,但洛山自问才德不济,怕是会辜负了宋公子一番好意。”
话一落,其中一名司马公子却是轻哼一声,宋天流眼风一扫,那司马公子便立时收回了面上的怒色。而宋天流身后的红衣女子此时微微笑道,笑声娇软而毫无靡艳,道:“几位公子,何必站着呢?不如入席,我们姐妹几个前几日才排了支新舞呢。”
宋天流爽朗一笑,道:“宋某却是失礼了,诸位上座吧。”
那女子娉娉婷婷转过身招呼了其他的女子和乐师。这暖阁却不小,帘幔隔开两厅,此刻围坐一桌,几人面向方才的厅堂看长袖善舞。阿四随从身份,本要跟在身后,却仍是听从我的吩咐随原来的小婢到了暖阁外另一处随侍休息之地。
酒香四溢,佳肴珍馐。宋天流虽然是自得悠然的欣赏,看向众人的目光中却隐隐约约有了深沉的探究。我心中轻笑,午中月梅与我笑闹的情景又是浮现在心中。
月梅一边仔细的为我束胸,一边道:“宋天流必定不是单单为了赔罪才邀请你的。”
我道:“到时候看着办吧。”
月梅道:“只是你身为女子,去那等烟花之地终究不是太好。我怎么都觉着心中不安。”
我喟叹道:“你忘了我原也是在这烟花之地呆过的了。那些人看到的只是这烟花绽放的美丽,我却更是知道为了制作这烟花,可是要磨碎了骨,燃烧后,可是化作了飞灰。”
……
无视那深沉的目光,只见那红衣女子果真是个妙人,舞姿曼妙,虽轻灵不足,但胜在媚态天成。几人自是不住赞叹。我却是发现红衣女子身后一名粉色衣裳的女子,舞姿竟然灵动轻盈,如蝶翩翩,风中醉花,眉眼间一派纯然。细看其身姿,却是红衣女子之外,几人中最好的。她身材纤长而不瘦削,玲珑而秀婉,与青瑶青露姐妹颇有几分相似。
我不禁仔细看她,一舞终了,红衣女子领众女子一福,眼波一转停在我身上莞尔一笑,竟是风情万种。司马公子又是轻轻一哼,转而鼓掌道:“霓裳姑娘真是一舞可倾城,托宋兄的福,我们几人才能见到这支新作的舞,真是绝伦。”
红衣女子掩口一笑道:“司马公子这是哪里的话,这支舞是几位公子不嫌弃,才做好便给我们姐妹机会试演一番。若有不足,公子可别怪我姐妹几人。”
说罢,那红衣女子眼色一暗,微微幽怨的看着我道:“这位公子,看来也是行家,是不是小女子哪里错漏,公子看霓裳的样子……”语意哀怨,眼梢又是往那粉衣女子身上一带,美目盈盈间,好不令人怜惜。
“姑娘说笑了。几位的舞姿都太美了,在下只是看的眼花缭乱,不知要看哪一位了。”我笑道。
几位女子果然都笑了,一时间风过丛花一般,却只有那位粉衣女子目色清明,嘴角微微扬起。宋天流几人一听也是笑起来,那司马公子道:“听宋兄说,洛山公子只有一位妻室,怕是这等地方极少来往,才会如此吧。”
另外一人看着我也是意有所指般,笑了几声。钱风倒是眉一锁,默不作声。而宋天流只是将手中酒杯一放,笑道:“霓裳姑娘,洛山公子可是江湖中的新起之秀,日后声名恐怕不在宋某之下呢。”
霓裳又是掩口一笑,美目在我身上一转,徐徐上前,拿起酒壶为我斟酒,自己也是斟满一杯,玉手一扬,道:“原来看着这般清秀文弱的公子居然不是书生呢。霓裳素来敬重文武,在此一定要与公子喝几杯才好。喏,霓裳可是先干为敬了。”
说罢她轻仰臻首一饮而尽,我举杯,道:“蒙姑娘欣赏,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也是一饮而尽。
宋天流微微一笑,道:“霓裳的独舞在这云县可是一绝啊。”
霓裳笑道:“那要容小女子先换件舞衣。”
于是带着几位女子退下了。剩余的三位女子走至吹奏琴箫的女子身边,从空余的座椅后取出琵琶、月琴等乐器。一番调试,直待那粉衣女子怀抱琵琶低语一声后,琵琶弦动,乐声而起。是古曲春江花月夜呢。
琵琶声一起,真是珠玉之声,几人具是默不作声静静听取。钱风最为痴迷,已然闭目含笑,手指在桌面轻敲。我举杯浅尝一口,看那粉衣女子此刻神色淡然,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于是展颜一笑。我定定看她一眼,取出怀里的一枚玉佩轻轻一晃。这是青楼中,客人欲与女子私谈之意。粉衣女子目光有一霎的暗淡,我求助的一笑,终是妩媚一笑微微点头。
一曲终了,沉寂良久。我一拍掌,赞道:“春江连海平,明月共潮生,让人恍惚犹如置身此景中,可惜在下才疏学浅,却不知如何形容,绝妙!绝妙!”
宋天流看向我,道:“洛公子也好古乐,倒也非一般的武夫。”
我举杯敬他道:“若非宋公子相邀,在下也无此耳福了。”
几人又是一番推杯换盏。我借口不胜酒力,想外出一会儿后离席,走前看那粉衣女子一眼。粉衣女子浅浅一笑回过。
暖阁二楼处便可望见绮玉轩一面的景致,月色下,灯火通明,红绡飞檐,乐曲声声,巧笑连连。我凭栏而望,那粉衣女子步履无声到我身后道:“不知公子所谓何事?”
我转身笑道:“姑娘,方才你也看到了,宋公子一番好意邀我赴宴,我本不该扫兴归去。但夜已深了,我的妻子自小便怕黑,长留此地的话,我心中不安。而且,那霓裳姑娘……”
“霓裳姐姐是宋公子的红颜知己,方才不过是和公子开个玩笑罢了。”粉衣女子轻轻一笑,道。
“原来如此,是我多想了,”我长呼一口气道,“姑娘,之后还望你为在下稍稍周旋。此玉佩虽非珍宝,但也精致,还望姑娘手下。”
说罢拿出那玉佩双手递与她,粉衣女子推开玉佩,目光清朗,道:“举手之劳,公子不必如此。小女子虽深陷风尘,但也非此辈。公子与夫人伉俪情深,小女子只当成人之美。”
心中赞叹,我道:“我看姑娘舞姿轻灵,却是与当年的青瑶姑娘有几分相似,只可惜佳人已逝。但我曾经看过她的舞蹈,愿以青瑶舞谱相赠,让那些舞姿能留于世间。”
粉衣女子一震,目光刹那如星辰,一福道:“这,若是小女子再推却,便是虚伪了。青瑶姑娘才貌无双,小女子倾慕已久,能得当年的舞谱,是小女子莫大的福气。洛公子放心,雨晴一定相助。”
“雨晴?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好名字。”我道。
“公子,是一语道情殇的语情。”语情低眉一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