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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惊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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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菲儿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焦躁不安过,以致于当江炎玉拦着她的时候她竟然出人意料反手抽了他一耳光。
江炎玉是什么人?他这张脸在学会走路之后就没给包括他娘在内的任何人碰过,更别说打了!平日里,岛上的下人和门人是根本不给近身的,凡越雷池者,不论男女,照踹不误。
看着还扬着手的晨菲儿,江炎玉的神情冰冷,嘴巴很孩子气的紧紧抿住。晨菲儿也看着自己的手,她把自己给吓着了。她以前每次动手都是在知道江炎玉可以化解的前提之下的,泄愤或者切磋,她没想过要真正动手打自己的弟弟。可是……屋外的两个人已经出了院子,再不追就来不及了。晨菲儿收回手,低下头向旁边闪去。
胳膊被狠狠拉住,晨菲儿皱了下眉头。很痛唉!
“是谁口口声声警告我不许踏出那道门槛的?”江炎玉咬牙低喉,少年特有的清澈嗓音使得这话说出来没有他心里想的那么愤怒。“你这个女人,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想出去?本少爷今天就偏,不,让!”说完,江炎玉右手猛力一带,然后张开手挡在晨菲儿面前。
晨菲儿右脚点地,打了个旋儿,身形还没稳住,脚上一用力,身体立马腾空而起,越过江炎玉向墙院飞去。江炎玉暗斥一句“不知死活的丫头!”,脚上蹬地,身体如离弦之箭,向院门斜斜掠去。脚下收力停下时,江炎玉修长的身形正好停在翩翩落地的晨菲儿前面,手臂又是一张,笔直而又坚决。
望着渐渐隐于花丛绿树之间那两父子的背影,晨菲儿心中满满的急切就像被逼到角落般,委屈得无路可走。忍住鼻翼的酸楚,晨菲儿突然拉下脸提剑就往江炎玉脖子上架。“小子,你吃饱了撑的是不是?”江炎玉铁了心想拦,晨菲儿累趴下也出不去,她除了冲他发脾气,完全没有办法。
然而,委屈的不只晨菲儿一个,江炎玉也在发脾气。脑袋一扭,白皙的脖子已经主动贴到了晨菲儿的剑刃上,寒气直入肌肤,一如他客套套冷飕飕的语气。“承你关心,午饭吃的很好!”
“你——”怒视一阵,晨菲儿突然无力的收起剑,转身往里走。疲惫的背影中,沮丧的情绪在无声的向四周蔓延。“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刚刚那个名字对我有多重要。你知不知道……”
慢慢转身,凝视着眼前的纤瘦背影,江炎玉叹了口气,尾随在后,语气尽量放到最轻:“我知道。可是……他对你有敌意,这又是他们的地盘,就这样冒然追过去,吃亏的是我们。”
“可是……”
“放心,横竖就在这庄子里。腿脚不便的老人能有几个?你要相信,这世上没有影风门查不到的事。”
“我才不要靠他的门人!”翻身入窗,奔入里屋,莹透的珠帘被撞的凌乱破碎,一如晨菲儿支离破碎的心情。
“你……”这个倔女人!
一夜赌气,两人谁也没理谁。里屋那个点了油灯雕小木人,一桌木屑,外屋的那个斜在躺椅里黑灯瞎火的削牙签,一地木渣。
天微微亮的时候,晨菲儿脑子磕到桌面,惊醒了,胳膊腿麻得动都动不了。好不容易站起身,身上滑落一件东西,晨菲儿低头一看,是床单。再回头看,因为床单被胡乱扯出来,被子枕头都窝得乱七八糟,有一半搭拉在地上。
所以说,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也是有原因的。江炎玉这偷偷摸摸的关怀所带来的感动,就被他懒惰随意的随手一扯而扼杀了。
整理好床铺,晨菲儿抱着粉色的床单大步往外走。她都想好了,翻身拿床单蒙住那小子,劈哩啪啦一顿死揍。这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根本就是头懒猪!
本来呢,义正严词的训话她都想好了,脸上的表情也配合的很到位,可是……
看到窝在躺椅里缩成一团的那个俊美少年时,那微蹙的眉梢,那稍稍嘟起的嘴唇,让晨菲儿伪装的愤怒在一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原先的小小感动,还有自责和怜惜。
她是个聪明的丫头,心里明白他是为她好,她只是一时气不过,不愿意领情。他是弟弟,他有多不愿意理会江湖事她知道,结果却是他照顾她,维护她。她其实不是这么小心眼,不是这么冲动的,她只是……最近发生的事都太让她烦闷了,而且……她和他生来都是嘴硬的家伙。
昂首阔步改成蹑手蹑脚,晨菲儿大气都不敢出,原来准备当网用的的床单像被催眠了似的,无声无息的向江炎玉身上飘去。
江炎玉没醒,只是无意识的揉了揉鼻子,缩缩头,继续睡。
晨菲儿暗暗呼了一口气,蹲下身。
江炎玉漂亮的眉睫根根分明,和师父的简直是一摸一样。忍不住探出手去,抚在眉稍,慢慢划到鬓角。
“色女!”江炎玉慵懒如暖风却分明清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吓得晨菲儿跟做了贼似的立马缩回手站起身。江炎玉勾着嘴角坐起来,手轻轻落在身前粉色的床单上。“你想老牛吃嫩草?”
这小子登鼻子上脸的本事越来越欠扁,被他可怜兮兮的睡相骗到绝对是晨菲儿这些天最失策的事情之一!晨菲儿瞪着眼睛,一脚就踢了过去。“死小子,胡说八道什么,少跟我没大没小的!”
江炎玉手一撑,顺势翻身而起。床单披在身上,跟唱大戏似的。“哦?我这么新鲜的嫩草你不吃,萧逸尘那般谦谦君子你也不要,难不成……你喜欢老头子?”
“啪!”江炎玉的安乐窝被一脚踏成了两截。
“江炎玉——,你少消遣我几句会死吗?”所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从来不觉得自己嘴皮子不利索的晨菲儿偏偏就拿江炎玉没办法。晨菲儿倒没想过,这其实算是青出于蓝而盛于蓝,江炎玉的抬杠本事完完全全是被晨菲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给慢慢奚落出来的。“我这辈子谁也不要谁也不嫁,解决完这件事我出家做尼姑,你满意了?!”
尽管是意料之中的回答,江炎玉还是有点哭笑不得,一时倒不知说什么好。
门外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缓解了两人之间紧绷的气氛。
“江公子,晨小姐,请洗漱。”门开了,四个婢女相继入内,两个端着木盆,两个端着盘子。
江炎玉照例负手冷冷的看着。晨菲儿取了毛巾试了试水温,比前些日稍微冷了些。看着两个生面孔的婢女在桌前摆盘子,晨菲儿蹙眉问道:“今日早点怎么送得这么早?”
“回晨小姐,少庄主已经醒了,说刺客并非晨小姐,而是另有其人。庄里不敢再怠慢,早点也是最先送来这边,所以比往日早了。”确实,早点比往日丰盛了不少。
晨菲儿其实也没有多讨厌萧逸尘,这下听说他已经醒了,心里也不免有些高兴,没再多问。
待晨菲儿和江炎玉洗漱完毕,四个婢女盈盈退下,出去时也没有再加锁。
清冷的目光随着四个婢女的背影的消失而收拢,回头见晨菲儿拿起筷子向笼中的水晶包夹去,江炎玉摇摇头,说:“脾气发的多,警惕性也会跟着变差吗?这样你也敢吃?”
“毒死了算了!”晨菲儿哼了一句,晶莹剔透的包子稳当当的向口中送去。不吃?不吃那下毒的人会出现?那人不出现,她岂不是又失去了一次机会?
江炎玉急忙出手,晨菲儿侧身撩开,美滋滋的开始咀嚼,筷子上空空如也。江炎玉一时愣住,回神后一把扯过晨菲儿的手腕,开始把脉。
真的有毒,而且毒性极其温和,蔓延的无声无息!若不是江炎玉手感极佳,察觉到脉搏的细微变化,他们两个还真的要双双中招。
江炎玉瞪了晨菲儿一眼,抬手不由分说先点了她几处穴,将毒截在心脉之外。转身,夹起一个包子,小心的放在鼻端闻了闻。
奇怪,似乎并无异样。这世上能将毒配到完全无色无味已是难事,其毒性必然不会平庸。可这包子中的毒,吃下去这么久还让人几乎察觉不出,倒真不曾见过。江炎玉心下一慌,开始冥思苦想,脑中短短一刻之间已将十几年学的药理翻了个遍。然而,却查无所获。
看见江炎玉额头上的汗,本来无甚所谓的晨菲儿也正经了起来。她才不想被毒死,她就是因为对江炎玉有信心才敢赌这一把的。“怎么了?”
江炎玉没说话,包子被他用筷子分成两半,露出里面的馅料。还冒着热气的碎肉香菇末儿……
“放心,包子无毒,如果觉得饿了,想吃多少都可以。”随着这昨儿个才听过的声音,门外突然出现了一高一矮两个人影,是昨天的两父子。依然哆嗦的手脚,依然憔悴的面容,坐在轮椅上的老人直直的望着他们,眼神里已经没有了昨天的空洞和惊恐,取而代之的,是火一样的恨,冰一样的冷,还有涂毒锋刃一样的狠厉阴森。
盯着这两个人的眼睛,江炎玉和晨菲儿同时惊出一身冷汗,但原因不同。晨菲儿纯粹是被老人的神情吓倒,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全是穆菲尘可能的过往。而江炎玉吃惊,是因为从来没有人能走到离他这么近的距离而不被他发觉!脑中电光火石,原因……只有一个。
他和晨菲儿都中了毒。只是因为毒性过于温和,而他又因晨菲儿而着急,所以没有发现自己也中了毒。毒不在包子上,桌上的所有东西都没有毒,只是用来转移注意力,有毒的是他们洗漱时用的水。淡淡的桃花香……
“桃酥?”一种矜贵的迷药,能将中毒者的功力散于无形之中,而且让中毒者直至昏倒的前一刻,还能保持绝对的清醒。桃酥的毒性之所以温和,是因为它又根本不能称之为毒药,因此,也不存在逼毒一说。它最好的解药,就是时间,而且只需一个时辰。所以,桃酥被尊为迷药中的至雅。
可是,一个时辰,足以将他二人剁碎了拌馅儿捏成包子。
江炎玉眯起眼,暗地里运功,已经一成都聚集不到了。
“江公子小小年纪,见识却不小,萧朗月着实佩服!”萧朗月森森笑了笑,抬腿欲跨进门,却被一旁的老者拉住。
如此谨慎,看来这两人中,老的那个才是难对付的。
江炎玉与晨菲儿对视一眼,起身就奔窗口而去,一前一后跃出。无奈,出是出来了,两人却因为动了真气,加速了体内毒性的蔓延。翻滚落地之后,两人都已经无力爬起,唯一还能做的,就是把手紧紧连在一起。
“对不起,炎玉,都是因为我的任性。”
“不,是我大意了,没保护好你。”
晨菲儿眼前,一双华丽的褐纹黑靴。“对,好好告个别。见了阎王,可千万别说是我让你们死不瞑目的。要怪就怪穆菲尘,她对我爹做的孽,我如今要加倍奉还给她的子女。还有我娘的恨,我娘的怨,统统还给你们两个小兔崽子!”
空气被撕裂,晨菲儿手中细细长长的剑被缓缓抽出,剑面映着晨光,刺得晨菲儿眼睛生痛。
轮椅上的老者发出断断续续的笑声,干涩,诡异,比鬼哭狼嚎还难听。
江炎玉用仅余的力气揽过晨菲儿,用身体护着她。可是,有什么用呢,还不是要清晰的软弱的死去。说不定,还是什么其他可怕的折磨……
两人曾经都是自诩骄傲的少年英才,如今,只能绝望的闭上眼睛。
一阵暖风拂过,江岚的手却没来由的颤了一颤,杯中的清茶泛起阵阵涟漪,那种原本醉人的嫩绿,此刻看着就觉得会苦涩。一旁的贾正恰巧抬头,留意到了江岚细微的失神,本来正说着的话自觉停了下来。四周一下子安静了,惯于在清静中思索的江岚却突然回过神来,问了一个和刚才讨论的内容完全不相干的问题。“贾叔,菲儿那边……是否一切安好?”
贾正看了一眼江岚的神情,合上帐册,垂下头汇报:“门人回报,小小姐和炎玉小少爷一直是好吃好睡,也没有要出来闹事的迹象。萧少庄主伤的虽然厉害,不过萧庄主该是看在您的面子上,叮嘱过庄里,在他回去之前,不得为难小小姐和炎玉小少爷。”
江岚叹了口气:“依菲儿的脾气,怎么会乖乖被软禁?我知道她是在用这种方式怪责我草率了她的婚事,可她怎么能不理解,我能应下的,定然是最好的。她气恼一阵也就罢了,怎么还真的冒冒失失跑去伤了萧逸尘?”
贾正一时哑口,想了想,他放轻了声音,道:“或许他们真的没缘分,您眼中最好的,不一定是小小姐想要的。”
江岚其实也有想过这个问题,可是,“菲儿常年在岛上,见过几个同龄男子?萧逸尘是如今年青后生中少见的人中龙凤,如果菲儿连他都看不上,又有谁能打动她的心?”
贾正直言:“二少爷,您这是关心则乱。或许小小姐此次出岛就能碰到让她心怡之人。”
又是一阵风,夹着被阳光镀成金色的轻尘,撩起了江岚耳际垂落的头发,被映成栗色的一缕发丝在江岚眼前被吹散,又全都扑回到他脸上,遮住了双眼。江岚闭上被扰出水纹的眼睛,放下茶杯,用手指轻轻拨开发丝,微微笑道:“是吗?如果是那样……也很好。”扶案起身,整了整衣摆。“是时候去见萧冉了,希望萧大庄主不要据人于千里之外才好。走吧。”
书案上,香气袭人的一杯清茶,竟是一口未动。涟漪、香气连同温度一起,慢慢随时间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