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少年》苏安明

3、第三章

　　在杜奶奶的喂养下，杜皓帆渐渐地好转了，纱布拆了，他也加入了奶奶和姐姐的拾荒小队里，尽管大街上的白眼和捂鼻子很多，但杜皓帆乐此不彼。每天最高兴的时候就是晚上坐在地下室里的小桌子边，看着奶奶数钱，然后把一把把整的毛的放进捡来的糖果铁盒子里，再把分的给姐姐，让姐姐带着他买糖吃。那个时候分分钱还是可以流通的，五分钱就可以买一颗糖，还藏起来舍不得吃，他记得小时候姐姐给他一颗糖，他总是放进嘴里舔一舔，再拿出来用糖纸包好，压在褥子底下，想得不行了才拿出来舔一舔，真是意犹未尽。
　　杜皓帆一度以为好日子就这么下去了，蝴蝶翅膀动了一下，姐姐和王政不会再有爱情了。而且这些天他再也没去过小广场，也再没见过王政他们，应该是过去了。然后他把忐忑不安的心又放回了肚子里。直到那一天，家里来了一个中年大叔。
　　奶奶让他和姐姐管那人叫大伯，大伯给了他和姐姐几毛钱，奶奶就让姐姐带他出去买糖吃。
　　去小卖部的路上他心不在焉的，连被姐姐拧了好几下耳朵。他记忆里好像是这么个人来过自己家，也是像今天这样打发他们出去，那个时候他听到有糖吃，欢欢喜喜的就跟着姐姐出去了，等到他们回家时，那个人已经走了，后来再也没有来过。
　　现在不同了，同样的事再来一遍，杜皓帆觉得他有必要弄清原委。蝴蝶每眨一下翅膀，都关乎着自己的人生，不能再活得没心没肺了。
　　杜皓帆五岁的躯壳里住着的是二十七岁的杜皓帆，活了那么多年他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大伯，想当初奶奶过逝时，就只有他和姐姐俩人守灵，后事还是王政找人帮着办的。却从没见过这个大伯出现过。
　　他问姐姐说咱还有大伯呀，姐姐想了会儿说，哦，有呀，在山沟沟里。杜皓帆心想你还真简洁。嘴上说那我怎么没见过，也没听你和奶奶说过。姐姐说那会儿你才一岁，爷爷过逝了，大伯母闹着分家，抢占了祖屋，把奶奶和咱爹妈赶出来了，大伯窝囊，一句话都不敢说。
　　既然如此，那现在又跑来是怎么回事。杜皓帆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了一个有点阴暗的理由。他记得父母是矿工，去年在工地上去世了，上面赔了一笔安家费，好像还不少，感情是奔着这笔钱来了。
　　不过好像没得逞，他依稀记得重生前听奶奶说过姐姐上小学是没交过学费的，好像是奶奶和爹妈一路拾荒到望海市时，姐姐也快到上学年龄了，家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杜妈妈说要不就不念了，反正是个女娃娃，再养几年就该送给别人了，但奶奶坚决不同意，说现在提倡男女平等，尤其是在城里，女娃娃不比男娃娃差。农村人，知道没文化就低人一等，就像他们，干得都是别人翻白眼的活，自己又是个女人，更知道没文化的女人地位更低等，就说哪怕要了自己一条命，也要送姐姐进学校。
　　好在那个时候遇到了贵人，杜爸爸无意中救了差点被车撞的政府里的某个官儿的儿子，一层层关系下来，姐姐就背着书包进了学校。奶奶对姐姐的学习向来很上心，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索性姐姐头脑好，也踏实，年年考第一，当真是个读书的料。
　　后来姐姐考上了初中，高中以及大学，都是靠爹妈的身后钱一路读上去的，只是到自己就没那么争气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他常想如果老杜家再殷实一点，或许自己也能卯足了劲儿学，姐姐也可以出国留学，满足心愿。虽然姐姐从来没说过，但他曾经偷看过她的日记，那好像还是姐姐上初三的时候，她们班里的一个同学要出国念书了，全班举行了一次聚会，姐姐就在日记里写她很羡慕那个同学，她说自己还不知道美国的砖头和我们的有什么不一样，英国的蜂窝煤是不是也是十三个眼，德国的面条是玉米面还是小麦面？
　　看，杜语帆同学是多么好学的学生，可是你看，杜语帆又是多么的现实。她连写日记也没有小女生该有的梦幻，她不会去想别人有花裙子，她没有；别人开始抹化妆品，她没有；别人戴上了钻石项链，她没有。她总是挣扎在温饱线上，花的每一分钱都在顾及着弟弟和奶奶，哪怕是遇见了王政，爱上了王政，她也没有放纵过自己，奢侈过一回，直到她开始赚钱。
　　再看看杜皓帆同学，如果家里够殷实，他会好好学习，纵使赶不上姐姐，也一定会上个好大学，参加学生会，再做份兼职，毕了业就去找份好工作。也不会像上辈子过的磕磕巴巴，学的丢三落四，考了个三流大学，浑浑噩噩的睡了三年。工作还是姐姐找王政，王政又找宋砚，宋砚找的吴越，一群人转下来才给他在公司里安排了一个闲职，整天晃晃悠悠。
　　所以，这辈子再不能这么过了，俗话说得好，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所以要赚钱，还要赚大钱，要让姐姐去国外看看人家国外的女孩子是怎么善待自己的，再看看国外的男孩子是多么的罗曼蒂克，王政那个闷葫芦怎么比的了。还要让奶奶吃嘛嘛香，穿红的戴金的，也大俗一回。
　　杜皓帆跑回了家，让姐姐一个人去买糖，他趴在门口听墙角。
　　奶奶说：“你滚回去，咱祖孙三个就是饿死也不会去看你那死婆娘的嘴脸，哦，你闺女死了，崽子病了，就想打我孙女儿的主意，阿呸，哪有这便宜买卖。”
　　杜皓帆没见过奶奶发这么大的脾气，大伯估计也没见过几次，语调也懦懦地：“娘，不是俺不想要皓帆，是人家算命的给算的，语帆的八字好，可以给磊磊冲病，男娃娃不行，一山不能容二虎，皓帆会带衰磊磊的。”
　　“你咋个这么迷信呢，党都说了那些都是骗人的把式，咱祖孙仨儿住了这些年不还是好好的，到了你就不行了。”
　　大伯说：“那小弟和弟媳不还是……”声音没了一下，一会儿又大声说：“娘哎，英子说了这次把您和语帆都接回去，家里那二亩地也给语帆做嫁妆，您也年纪大了，不能还去拾荒，俺们会好好孝敬您的，英子已经打听了一户人家，夫妻俩三十多岁，没儿没女，家里做小买卖，有一套两层的楼房，还有一亩二分地，皓帆过去了不会吃亏的。”
　　“啪啪。”
　　“哎哟。”
　　听这声该是奶奶拿扫把王大伯身上打，杜皓帆推开门，看到大伯一躲一躲的，颇为滑稽。看来自己还真是料错了人家，人家不是为财，而是来给他送财的，白给的，干吗不要。“奶奶别打了，大伯说的也不全错。”
　　奶奶扔了扫把，赶紧跑过来护着杜皓帆，“皓帆乖，奶奶绝不会叫人欺负你。”
　　“娘，俺晓得俺没良心，可俺也只能保得了两个人，您也不能太难为俺。磊磊也是您孙子，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大伯，您先回去吧，我和奶奶商量商量。”
　　杜大伯欲言又止，磨蹭了半晌，悻悻地说了句那俺明天再来。奶奶脱了鞋子就扔了出去，大骂，狗东西来了也不给你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