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5、第 25 章 ...
-
明浩的电话过来。他说,柳叶常去的书店叫逸风书店,在康山路与月明桥的交叉口。那是一间文艺书店,有许多文学艺术类书籍。二楼是咖啡店,可以边看书边喝咖啡。有大片落地窗可以看到湖岸边风景。
我说,你不必这样详述。
明浩说,谈到我喜欢的,自然止不住。我常去那里,但我从没见过她。他们还去的地方有东方商城楼上的粤鸿和,采蝶轩,俏江南,新天地五楼的韩国料理店及一楼的星巴克。还有一些零星的小餐馆,都不足细究。
我说,好,我知道。
明浩又说,士佑,他们之间有过美好记忆。
我惆怅地应答,也许吧。
赶去逸风书店。在路途上,我与其书细细讨论。那些餐馆她根本不可能去。她是穿着医院的病号服出去,等于身无分文。而且,在这样情形下,她亦不会有心思去到高档饭店饮食。这不和常理。倒是书店,她亦还有可能奔去。在熟悉的环境,陌生的人群中,无人认识她。无人知晓她的背景与故事。她可以在此处静坐一整日,不会有人来打扰。
书店人不多,却极为安静。木头墙壁上挂满水彩花卉画幅,顶处有大盏白色磨砂圆形灯垂下。有女子站在书架前拿起书来读。黑衣男子坐在地上,举起照相机,仰拍到天花板上的巨幅海报。是国外文学家人物的集合。所有不同时域,不同国家的伟大作家会面。他们无声,但不表示他们没有交谈。
问到前台的服务生,把手机中的照片递给她看,问是否见到她。
女孩说,是,她常来。今天下午也来过。她平日里很有气质,今天却穿着类似睡衣的衣服来。容貌憔悴,一时间都没有认出她来。
其书问,她逗留了多久。
女孩说,大概半小时。她以前常去楼上喝咖啡。但这次没有。她四处走走,便离开了。临走时,还打翻了书柜上的几本书。声音那么大,她却浑然不觉。书,还是我自己捡起来的。
其书说,那她后来去向哪里。
女孩说,不知道。不过以前她买书时,我听她说会去幼儿园接孩子。
我与其书对视,电光石火间,察识女孩提供出有力线索。急急打电话给柳叶母亲,问到幼儿园地址。哆来咪幼儿园,在月明桥,靠近西府路处。
到达幼儿园时,已近四点。看到一栋砖红色大楼,上面用彩色粗条纹拼接出哆来咪幼儿园六字。大门敞开着,校园内却空荡荡。所有的幼童放学跟随家长回家。楼前的秋千静止着,黄色大鸟滑滑梯亦空落无人。它们一日的任务完成,在独自度过夜幕之后,会迎接黎明时孩子的到来。
听到小声的女子话音,循声走去,隔着白墙的另一面,有女子坐在木凳上说话。走上前,看到柳叶穿着医院的病号服在其身边。脚上是一双红色棉拖鞋。沉默不语,微微低着头。
幼儿园老师看到我们,起身来询问。出示证件后,老师说,她并不说话,我也不知晓她想做什么。也许她只是怀念孩子。
其书说,你去忙吧。我们来照顾她。
老师点点头,说,请不要逗留太长时间,待会会锁门。
其书说,知道。
其书在柳叶身边坐下来,她抬了抬头,眼神木然,淡淡地说了一句,是你啊。
其书微笑着说,你还记得我。
柳叶说,你为什么要跟着我。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其书说,你父亲回来了。
她的眉毛颤了一颤,说,他回来啦,可是敏敏没了。他会恨我的。
其书说,我们送你回家。你需要与你父亲好好谈谈。
柳叶情绪开始激动,双手埋在长长袖口中,身子往后退,说,不,我不见他。我不想看到他。我不能让他看到我这副模样。
柳叶的泪落下来,嘴唇发白。她又说,敏敏满月的时候,爸爸请了所有的亲戚朋友。他那么自豪,他最宝贝的女儿生下孩子。他做了外公。他经常骄傲地对人说,看,这孩子的眉毛与我一样。是遗传自我的。
她盯着其书,你知道吗,其实一点都不像他。他们眉形根本不一样。
我问,他知道你与萧世博之间有争吵吗。
她仿佛没有听到,继续自说自话,爸爸喜欢带着她出去走,逢人便说他的外孙女漂亮。洋洋自得,也不去管顾他人的反应。他是不要别人评价的。孩子会跑之后,他跟在她后面追。直喊着老了,可是脸上却一直笑。像一个老小孩。
我决定刺激她,让她说出真相,你爱敏敏吗。
她茫然失措的样子,说,爱,当然爱。她是我的宝贝,是我的血肉。
我说,那你明知萧世博对她不好,为何坚持与他住在一起。你到底爱的是谁。
柳叶缓缓转过脸颊,望着我。我在她的眼里看到绝望,一瞬间,有些许后悔说出这样的话。仿佛是从她结疤的伤口上再刻上一刀。
等待了许久,她终于说,他起初对我们很好,把敏敏当女儿看待。像任何一个父亲一样抱着她为她读故事,扛在肩头带她散步,亲吻她的脸。不。想到他亲吻我的孩子,我便要吐。敏敏三岁多的时候,我去超市买食物,回家时,竟看到他用摄像机拍摄孩子。
她低下头,声音几乎细若游丝,敏敏没有穿衣服,而他要她跳舞。孩子什么都不懂,还很开心地跳。转圈圈。拍手。一边跳一边唱。我扔掉手中所有东西,奔上去,抱起孩子,痛骂他变态。他却很无辜地收起摄像机。说只是好玩。或许不是这一次发现,我从不知他是这样的人。
其书问,那你却一直未离开他。
她又哭起来,撕心裂肺,像动物在寒冷深夜中的嚎叫。她说,是我害死她。我以为自己对她寸步不离,就可以免受他侵扰。但他开始性情大变,时常与我争吵,并借机打骂。我教敏敏钢琴时,他会插手来训斥她。我不知道要对谁说。我不想再让父母为我担忧。他们已年老,是安享晚年的时候。我却不能让他们得以过安稳生活。
我看到其书的眼泪掉落下来,她扶住柳叶的肩。柳叶茫然地说,我想我还没想好要如何去做。只不过是需要一点时间。一点点时间就好。而上天没有给我。
她最后说,我想,那是对我的惩罚。惩罚我不够爱她。不够坚强。不够力量来给予她正确指引。我想,上天是对的。这是我咎由自取的结果。我无话可说。
我们送她回母亲家。一路上始终保持沉默,仿佛所有的话已说尽,再没有任何事可以使她开口。她依偎在其书怀中,如同一个婴孩。平静的没有了眼泪与微笑。
在家中,见到她年过六旬的父亲。高大健壮的老年男子,头发花白,面容深沉。他的眼神似已知晓所有的事。即便是历经风雨的年纪,在遭遇这样事件上,仍旧无辜到浑身战栗。但他强装镇定,勉强克制眼中的泪水。
柳叶从车上下来,看到面前站立的父亲。一时间愣住,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想要逃开他,拒绝看到他脸上悲哀的神色,一边却又想投入他的怀抱,做回他的小小女儿,做回幼时无邪的自己。
父亲一步步走来,她看到他愈发刺目的白色发丝,他脸颊上深刻的绵密纹路,她在恍惚间,看到他变回年青时英俊的男子,骑着自行车带她去野外看萤火虫。夜空那样黑,萤火虫那样亮。空气中有草地与花朵的清冽味道。她的心此时是空的,却又可以广大到无边无际,如天,如地,如万事万物不需比拟。
她最终抱住她年老的父亲,把眼泪埋进他的身体,喑哑着喊出一声,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