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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惑星(十一) ...

  •   蒋杰、王檬、何崇等人到底是怎么消失的……祁连手摸腰间,想寻找机会留下康小群的命,不考虑辟谣的困难,倘若现在了结,或能避免诸多混乱。

      他从自己所坐的角落移动着向康小群靠近,可是百名听众也在移动,他们蜂拥般地冲到康小群跟前,顶礼膜拜地围着他献上最高的敬意。

      人头攒动,深受蛊惑迷失了意志的人就像是人墙肉盾,包裹着轮椅上那个残败虚弱的人体。祁连敲了敲通讯器,捂口沉声让声音集中不被高亢的喧哗冲走:“倘有急变,骆晖第一时间击毙康小群,臧英盯紧会场周围的可疑目标。”

      祁连说:“预防白矮星的异动。”

      “这一次,如果你们的希望没有实现,也请怀着对生活的憧憬……等待下一次相见……”

      康小群最后的致辞结束,他的轮椅在人头簇拥下消失在讲堂后门,崭新的人墙却在后门前面立起,如同坚不可摧的钢筋水泥,密不透风阻挡任何一个人的进入。隐形的发令枪一响,五分钟倒计时开始,会场内的所有人都在疯狂地争夺登上诺亚方舟的唯一船票。

      “骆晖,去后台寻找康小群,就地剿杀。”

      骆晖回道:“碰到工作人员阻拦怎么办……真麻烦,我把碍事的弄晕过去算了。”

      祁连和周不鉴被潮水带得身形不定,如同高峰时段爆满的公交车恰逢无德司机违章行驶。现场太热了,可周不鉴一直都那么麻木,反倒依然感觉很冷。他有点自我放纵身不由己,如同一叶帆船随着赤道暖流一般炙热的人群挤压,冲撞不知带往何方。

      麻木得失去知觉的末端神经隐隐传递什么信息……不要离开视线,不要离开谁的视线。

      百来个人,人人都在张大嘴巴肆无忌惮地高声呼喊,诉说自己的苦难。苦难滔天,是啊,真是可怜。相比之下别人的经历不过粉齑蝼蚁,不值一提。

      祁连冷笑出声,他想起开始前会场里每个人似乎相识却又保持疏离的距离,会中每一次狂热而机械的掌声与欢呼,以及现在为了通往后门而争吵甚至大打出手的人。每当有谁摸到后门把手,就有钱塘大潮一般的人群筑起堤防誓死捍卫着门的贞操。由人而成的激流便不是自私,而是凝聚力量的公众裁判:你不配。

      视线中全部是人的脑袋,一个旋儿的、两个旋儿的、三个旋儿的,平头、寸头、秃头或是长头发……鼻尖不知道贴在谁身上,后背又不知是被谁挤压,刚刚动一下手肘就会被另一个人无情地压回去,稍微往前走一步就会被一只牛蹄般的脚踩上一顿。

      只要争取,就能成为触碰终点线的那个赢家。撞线,打开门,钻进去寻找拯救自己生命的人。争取,或者不顾一切地争夺。下次,不要下次。谁知下次是猴年马月。把握眼前的机会,为何不放手一试。

      不大的圆形会议室里,每个人都争相诉说自己的痛苦而对别人的苦难视而不见。

      不要拦我——
      不要阻挡我——
      凭什么是你——
      你们谁都不比我更痛苦——

      周不鉴笑了,他觉得自己的面部肌肉一定是被这些人挤压得抽筋了。他在笑,原来这些听众如此竟是信任着康小群,癫狂地痴迷于他追随他,甚至成为自己赖以为生的力量——相信康小群如命运女神能给自己带来幸福的转机。

      自己的生命何必依赖他人操纵。这样海市蜃楼般的信任,又有何益,不要也罢。

      周不鉴觉得,人山人海像是被风吹出来的波涛,有默契有方向的涌动。

      旁边好像有什么力量在圈着他往某个方向走。他像是一条大海里的鱼,不论怎么摇鳍摆尾都避不开激流的力量。周不鉴想到康小群,想到沈雯,想起周道痴迷于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实验,有一种没顶的窒息让他步履阑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周不鉴满眼都是人头,定格在狂暴愤怒纠缠状态下的人头。可是,这不应该是全部,不应该所有人都是这个表情……这里面应该有个人要比所有其他木僵的人头都更镇定,更从容……

      一个他虽然不曾真心与付,却依然为之吸引的人。一个他虽然不愿坦诚相对,却不由自主想要占据。是了,他是非黑白,恩怨分明,他冷峻刚毅,立言如山。可惜,两人相互怀疑猜忌到底,一拍两散了。他周不鉴向来不曾过执,好聚好散不曾强求,散了就散了吧。

      什么东西抓住了他,黑乎乎的人群里,那感觉好像无光深海之中的八脚章鱼。周不鉴挣脱了几下,黑色越来越浓重,他像是被那东西拖着,沉往更深的海底。

      人群中看不见周不鉴的身影,祁连忐忑不断加深:“周不鉴,周不鉴——听到请回话——”

      通讯器里臧英问道:“队长,要放枪警示疏散人群吗……”

      祁连有些艰难:“放枪恐怕会惊吓人群,倘若失控踩踏难以挽回。骆晖,情况怎么样了?”

      骆晖敲了一下通讯器,表示正在进行中。后台很空,甚至几乎没有布防。除了站着几个表情天真的普通工作人员之外,几乎没有任何阻力,长驱直入任君品尝。

      会场的人群中不知谁撕裂了怒涛,一道惊雷凌空炸开,声滚滚大喝道:“不要再争下去了,五分钟就要过去了……再争谁也轮不到。”

      祁连焦急回头,一堆的黑脑瓜里完全不见周不鉴的影子。脑瓜的主人困惑茫然地看着祁连,不知道他在四处找什么……是呀,对于他们来说目的地明明只有一处而已。

      “周不鉴,周不鉴——听到请回话——”祁连急道。他说过,他之前说过,叫那家伙的视线不要离开他。他威胁过,匀不出那么多精力分神找他。

      江河湖海各大龙王显灵,电闪雷鸣、云聚风狂:“不要再争下去了……论资排辈,这回终于该轮到我了!”

      祁连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知道自己的直觉一向很准。

      骆晖在通讯器里报告道:“队长……康小群已经击毙,异乎寻常地平静。”

      祁连按捺心绪紊乱,镇定道:“骆晖及时转移焚烧,不要叫常人看见。还有大约一分钟,注意普通人群的疏散,确保所有听众安全撤退。”

      “臧英,寻找可疑人员,周不鉴有可能被带离,警惕四周出口。”

      “……亲爱的猎户座,我建议你们还是不要再找了。拿康小群和百来条人命换一个人,难道你们觉得亏本吗——”陌生的素净轻柔的话语在通讯器里响起,那声音如同睡前恐怖故事一样缓和安宁,嘶嘶的空灵声中带着说不出的邪魅。

      臧英夸张地大叫出口:“啊啊啊——公共频道里——”

      祁连心神一凛,他知道那是周不鉴的通讯器。

      愚昧无知的人头跟黑色的水滴一样翻滚涌动不停,蜂拥成堆摇头摆尾的人群已经变得毫无意义。即便破获了失踪案件,剿杀了康小群,不再让受蛊惑的普通人受骗,可是……

      “我本来不想说破的……猎户座,一分钟安定不动来换一百条活蹦乱跳的命,很值当吧。何况,你们要的那只牲口,也已经死在了你们的枪下。”

      祁连踌躇无言,骆晖率先开口骂道:“草菅人命,自己的狗都毫不怜惜。死滥货色从来都躲在暗中搬弄手脚!”

      “这叫各有所求,各取所需。”通讯器里轻笑着,尖柔婉转如紧绷钢丝弦上的震颤:“……要是不听话,猎户座,就怕你们嫌黄泉路上太过热闹……一百口的人,浩浩荡荡呀。”

      “你们连赢两次。这回也不亏。你们就别不知足了……” 妖异的男声轻嘲着开解道,随着啪嗒一声,通讯器落地,已不可闻。

      人群拢成一团聚聚散散,群魔乱舞一般。祁连一瞬间左右权衡了很多,再开口十分压抑:“这次是他们有备而来。康小群已是弃子,普通人的性命他们大概也不会吝惜。如果说,他们在意的东西我们在意,他们不在意的东西我们依然在意……没有筹码也就罢了,反而还受威胁,是我们输了。”

      臧英被绕得云里雾里。

      听众最终通过投票公认,选出了那个打开后门的人。居然是那个坐在祁连前面,提醒他们先来后到遵守纪律的时髦青年。他迫不及待打开后门,去会场内侧转了一大圈,除了几个状似打瞌睡的工作人员,空空如也。

      “康小群呢!康小群呢!”冲到后台的时髦青年晃着工作人员的肩膀,把他摇醒,激愤地问道。

      “康……康先生在道具室……”工作人员头昏脑涨睡眼惺忪,后脑勺扑扑地疼着,眼前光景模糊成一片看不清楚东西:“哎哟,先……先生您别急,我……疼疼疼……”

      “我刚看过了,康小群不在,道具室是空的!”时髦青年把工作人员推倒在地上,发疯似拽着自己的头发,目眦欲裂。他一脚踩在工作人员的肚子上,踢着他们的腰间,把昏迷的家伙们弄醒,一个个地问:“康小群呢,康小群呢……你们这些骗子把康小群藏到哪里去了!”

      工作人员在地上疼得直叫唤,时髦的青年不肯罢休,歇斯底里地吼着:“康小群你这个混蛋,他奶奶的给老子滚出来!”

      圆形会场内的人潮先是滞留,费劲浑身力气的喧哗平息之后,是让人窒息的沉默。祁连目送他们低头丧气地离开,虽然丧气,却又不平不忿,隐藏期待。也许这种不忿,能够和今天收获的激励一起,支持他们在无边的岁月中活下去。

      会场前后门洞开,人渐渐散尽。不大的空间里面像是发生过清仓大甩卖的“拥挤事故”一样,仓皇落下大量烂鞋袜、破皮包。山呼海啸与狂热的崇拜仿佛激情过后,留下了耻辱的痕迹。

      臧英依然站在屋顶,目送稀稀拉拉的人群既不结伴,也不相随,更不道别。各自地奔着东西南北去了。

      三人又把会场里外仔细排查一遍。夹层灯光室里,放着一箱造型独特的□□,像是儿童玩具一般十分无辜地在闪烁的倒计时数字上停了下来。祁连看了看,摆摆手说联系市局特警队专业防爆的来拆,咱们不打擦边球以身试险。

      灯光室的地上,孤零零落着一个入耳式通讯器。祁连弯腰拾起来,功能完好无损使用者却不见了,他心里念叨这回怕是再没办法监听。周不鉴的存在,就好像这一场闹剧一样,突入其来,骤然而去。留下了痕迹,仔细想想又好像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

      “队长,这回的事情,怎么看怎么古怪……”臧英开车,他到祁连懒洋洋地窝在副驾驶上,又径自开口骂道:“这么大的一盘事儿最后怎么就这样了了……暗地里的挨千刀的那些小人放跑了,真他妈的该千刀万剐。”

      后座的骆晖扒着前座的座椅靠背,慢悠悠地说:“白矮星看来是为这次的阴谋煞费苦心了……早就布好了局,会场留炸弹威胁我们不说,还壁虎断尾声东击西宁愿舍弃康小群。他们到底图什么,就图那个‘国宝’?他们的审美观还真是不咋地。”

      祁连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风衣领给立起来了,不过不是为了挡风,只是单纯遮着他小半边脸。副驾驶坐着硌人,他果然在后背靠椅和坐垫之间的空隙里面摸到了那家伙的手机。那手机外壳镶着亮片,和他本人一样风骚。点开屏幕,除了常用功能键没有其他东西,干净清爽得让人受不了。

      “是不咋地。”祁连想了想跟骆晖说道:“而且几次三番偏偏都冲着那小子去的,真是烂糟透顶的审美。”

      臧英纳罕道:“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祁连拿着手机挺久,界面一直停在主屏幕上。实在忍不住了东点点西翻翻,打开记事本看到了一大段字,一大段挺不符合手机主人本性的字。

      “这小子倒是把该坦白的都坦白了……虽然晚了点。”祁连把他的手机揣进兜里。仰头靠在椅背上,漫无目的地看着前车窗掠过的风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惑星(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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