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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惑星(十) ...

  •   后退一步,继续回避装傻,藏身猎户座或许能有几天安安稳稳的日子。往前一步,完全未知的危险与迷局有如深沼泥潭。

      周不鉴突然涌起一股子劲儿,是好奇、激愤与冲动的混合。难得热血翻滚,他想,哪怕这里面暗藏玄机,也不过是自己打着结的命格。

      励志做刨根问底好青年的周不鉴意气风发打开两道门,抬头挺胸往外走却看见祁连蹲在前面戏狗。

      “自己关自己禁闭,有觉悟啊。”

      傻狗大灰狼同志耽于享乐,无视脖子上套着圈、圈上拴着线,在祁连一双妙手下面舒服地左右翻滚呜呜叫。

      周不鉴皱眉:“你……”

      祁连淡淡地说:“理论上说,队里发生什么我都知道。不过你算半个未知数。我只知道你在做什么,却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周不鉴眉头皱得更紧了些:“我没想到堂堂队长这么八婆。您在哪儿装的监视监听。要是真迷恋我加关注就罢了,要是不待见还这么盯着我看……怕您会长针眼。”

      “你收到康小群的讲座邀请和时间信息了。”祁连陈述道,了如指掌。

      “我是收到了。” 周不鉴想,祁连绝对是知道惠林给他发来一通货真价实的会员资格请他参加康小群的讲座了。于是双手插兜横刀立马地挑衅道:“我知道猎户座的本意是去破获神秘的人口失踪案件,可是我自己的事不劳尊驾操心!”

      “你既然知道猎户座的目的,也知此行危险,所以你更应该清楚我完全没打算带你去。”祁连挠着狗耳朵不咸不淡地说:“抛开你背景来历成迷,你首先是个普通人。猎户座有责任保证你的生命安全。”

      周不鉴微冷:“你用监听和禁足的方式来保护我的安全?”

      “因为我认为你的安全比较重要。”祁连拍拍手站起来,大灰狼没节操地在他裤腿边上蹭来蹭去,他轻轻抬脚把大灰狼赶到一边玩去,看着周不鉴继续说道:“另外,我倒是想知道你明知危险,依然要去的理由。你想去验证什么?”

      周不鉴心里又沉了些,甚至祁连亲口说他的“安全比较重要”,都无法让他感觉温暖。这种“比较重要”,是对证人的保护,仅此而已。周不鉴僵硬地反问道:“……你还知道什么?”

      祁连走近周不鉴,仰头看他僵直地站在水泥台阶上,放缓了声音问道:“你在担心什么……还有,‘周道’是谁?”

      “你……居然……”周不鉴眼眶发红,怒火中烧。他扯出别在右耳的通讯器扔出了老远。大灰狼看见黑色的物件掉落,连忙奔出去捡拾。它鼻头凑近闻了闻,大概发觉是周不鉴的味道,立刻嫌弃地跑开。

      “你……设计套我,偷听和张婶说话也就罢了,你还……”

      “你自言自语的时候更多是叹息。偶尔出现的有意义音节就是这个词。”

      周不鉴冷到极点,忽而释然了。他想,最终不过如此,猎户座想要的不过就是一个答案。滴水成冰的温度里,风跟刀子一样。云很低,天很沉,明明云层已经承担不起冰晶的重量,可是为什么还不下雪呢。

      “让我去,我就告诉你。”周不鉴犟道。也许这是得知自己一举一动都被猎户座监视,怒火攻心的赌气。也许是他发自内心地想要去弄清楚双亲曾经的故事。情绪混杂不清,周不鉴却极其固执己见。

      祁连困惑了。他发现自己的确不知道这小子在想什么。凭借外显动作,可以阅读一个人的情绪甚至思想。对于祁连来说,虽然不一定能做到和乌良一样准确,也能大差不差猜个差不多。

      祁连看见周不鉴紧咬的牙关,封锁的嘴唇,收得极好的下颌角变得紧绷。因为火气而更亮的深棕色眼眸洗去了平日的谐谑。愤怒是他真实的情绪,原来,这个无情的小子也会如此愤怒。

      “猎户座在行动上有一些自主权,”祁连想了想诚恳地补充道:“还有些知情权。如果你不习惯,我向你道歉。”

      周不鉴像力松劲泄的皮球,嗤笑道:“现在已经习惯了……让我去,我确认事实之后,才好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你们监督我、试探我、怀疑我,求的不就是这个吗……”

      “你到底想做什么……”祁连深表怀疑挑眉看他。

      周不鉴知道,无论祁连做什么,哪怕是怀疑、监听或者保护都是从猎户座的角度考虑。很周全,很理智,稍稍欠点情味儿。他耸耸肩,晃悠身子走下两节水泥楼梯,拾起自己刚才扔在地上的通讯器弹弹灰放进耳朵里,正儿八经得跟正式队员似的。

      还要外出,这个破东西或许还有用呢。

      他想,自己原先看上过这个人,想要挑衅,想要让他止水微澜。结果微着微着,两人之间的气氛一夜回到解放前,眼看要成死水了。这倒真是挺滑稽的。

      “走吧队长,不然可要迟到了。”

      祁连看出来他的坚持,便错开头不去看他。他望着远处的空场敲了敲通讯器道:“臧英,骆晖,准备出发。”周不鉴听见公用频道两声应答,接着见到一辆车从空场驶来,眨眼停在他们跟前。

      这回的活动会场安排在平和市一个绿植园里的商务会所。绿植园采用了高科技控肥、控温、灌溉技术,能模仿地球各个气候条件下的植物生长环境。放在这种环境中的会所必然也别出心裁,神秘优雅。

      祁连布置臧英和骆晖戒备在植物园外面,他和周不鉴凭借会员认证混入会场。会场的安全审查不可谓不严,铁栏杆的大门外面站着两个人高马大的礼仪,周不鉴深深怀疑他俩是用来给人下马威的。两位礼仪简单对照了身份信息和人脸之后便将他们放入。

      走过石子铺成的引路,来到会所正门前面。智能门禁的仪器是需要识别指纹和虹膜。周不鉴凭借“体验券”顺利通过。没想到祁连也紧接着进门。猎户座的技术宅开金手指的水平这么高超,修过了惠林ID里的照片不说还成功替换上了祁连的指纹虹膜。

      其实盖波挺委屈,违法乱纪的事情他迫于强权违心做了不少。

      祁连发觉周不鉴正挑眉看他,那神色分明在嘲笑正儿八经公职单位猎户座偷鸡摸狗偷梁换柱的技术也是一流,于是搡了周不鉴一下,说道:“走吧。”

      总之,两人一路通行顺畅得如履平地妙不可言。

      进了正门,有一条弧形的向两边延伸的拱状甬道,似是环绕整个会场外围而过。正中间是一条铺着红毯引道,好似一根红漆木箭搭在在弧形的弦上。甬道里零星站着几位工作人员,身穿制服整齐划一,善意提示他们走中间的安检通道。其中一个出声提示道:“会场内不准使用手机,请将通讯设备交由我们保管,散会后归还给您。”

      周不鉴犹豫了一下,见祁连恍若无事地通过了安检口,也急步跟上。

      “队内通讯器不要紧吗。”周不鉴压低声音问。其实他更想问的是祁连身上的刀枪棍棒。

      “队内设备都自带能量隐形功能,可以构造电磁场,伪装成不可探知的普通物件躲过常规探测。”祁连耐心解释道,随口又问:“你手机呢?”

      “看完时间地点就丢车上了。反正没用,揣着也重。”

      推开厚重的胡桃木门,不大的圆形会场里围着讲台周围拥挤地摆放一两百把椅子,已经坐了七八分,两人找了个拐角坐下。过了不到五分钟,陆陆续续的来人就把剩下的空位给填满了。祁连留意到,来人大多相识。周围的人就坐后互相攀谈起来,各个情绪激动。

      周不鉴压低声音明知故问,好笑道:“你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了吗。他们一个个都在诉苦。”

      旁边坐着一个矮瘦男中年,和身后另一个啤酒肚似乎是熟识而且同病相怜,一见面就抱怨起解职又逢离婚,孩子都判给了对方,生活困窘自尊扫地。

      前面一排一个长相入眼装扮时髦的青年回头招呼二人:“两位是新加入的吧。”

      祁连和周不鉴眨着无知好奇的眼睛,都挺乖顺地点了点头。

      时髦青年似乎仗着经验老道传业授教:“规矩想必也有人教过你们了,一般情况下都是拼资历,拼资历毕竟是公平的,反正早晚能轮到。要不然就以理服人,大家都支持你,名额自然非你莫属。”

      祁连和周不鉴互看一眼,心道这励志讲座还有什么潜规则吗。

      预定的时间一到,徘徊着如昆虫鸣叫一般声音的会议室刹那安静。人们很有节奏、有力度地鼓掌,像被人引导着一下一下打着拍子。

      掌声响了十来下,讲台旁边的侧门打开。一个坐着电动轮椅的青年缓缓进入人们的视野。隔着老远的距离,周不鉴也能判断他十分瘦弱。木棒一样的骨架撑起一套皱巴巴的皮肤,躯体四肢缩在极其不合身的衣服里,就像是饿了十几天的饥民穿着三高土豪的遮羞布。

      “各位,好久不见……很抱歉还是以这副模样亮相。看起来生命对我的考验真是残酷。”

      他说话了。嘴唇纹丝不动。他的大脑连接着电动轮椅上的一个处理器,将他的神经冲动转换成声信号发出。观众席上,人们开始睁圆双眼,伸展身躯,吊着脖子对他行注目礼。

      “我一直相信,只要坚持总会迎来神的眷顾。”

      周不鉴知道自己已经不需要描述此刻心情,或许他等的就是这一刻亲眼见证。这个陌生人,有着他熟悉到永远难以忘记的致命顽疾。

      周不鉴把康小群刻到自己的脑子里,然后便低头盯着自己的膝盖,双拳紧攥。极度瘦削、虚弱、行动依靠轮椅、说话困难,像是对对碰的关键词,撞击他回忆的某个角落。他努力让自己神情不那么狰狞,让自己也抬头对那人行注目礼,可是他做不到……他无法做到。

      看到康小群第一眼,他就蓦然想起了最后一次见到沈雯时她的模样。

      他们都不是人了。他们为什么会变得不是人。是谁把他们害成这样,她为什么就心甘情愿变成这样……

      坐得这么近,祁连明显感觉到周不鉴不平静。不管他再怎么善于掩饰,也无法遏制情绪的波纹如水波一样扩散:他不是简单的心神不宁,而是如斗兽场角力一般,在和什么东西生死搏斗。

      除了周不鉴的波动,祁连还感觉到这会场里,自从康小群粉墨登场就有什么东西在蛰伏。充满敌意、嗜血和杀戮的气息如丝弦一般,让祁连的神经绷紧,他敲了敲耳机,臧英和骆晖已经移动到了会场的顶棚上。

      “……我经历了很多苦难,可最终还是成功了。”康小群电动轮椅上的处理器无法复原抑扬顿挫的人声,他饱满热情满含鼓动的言辞只变成平平板板的述说:“没有苦难的恩赐,你无法体会成功的喜悦。不从刻骨的伤痛中醒来,就没有无边的享乐。”

      “我坚持了,所以我从籍籍无名的蓬头小子变成了一世富翁,我从受人白眼的混世魔王变成了才智卓绝的人生赢家。”

      周不鉴动了动嘴唇,周围山呼海啸的喝彩声完全盖住了他的只言片语。祁连警惕地视线来回扫视会场内,顾及周不鉴,伸手搭在他放在膝盖上攥得发青的拳头上:“全身弥散性肌肉萎缩,是呀……”

      “坚持,朋友们,人生的真谛就在于坚持!你们看我,难道不是在亲身践行宇宙间最永恒的真理吗。”

      周围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人们带着一模一样的激赏神情,机械地拍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巴掌。那声音响得很刺耳,响得很空洞。刚才的两个离婚男人,前面的那个时髦青年,奋不顾身地拍红了双手,像是给他们的偶像献上最忠实的喝彩。

      身处困厄之中的人无疑是脆弱的。急于摆脱困境的愿望,迫使他们渴求遮风避雨的大树,渴求一个依靠。极具鼓动性的话语,再加上第一手的亲身经历,如同迷惑人的魔法,让身处困厄的人归顺这个奇迹。

      同样不幸的人贩卖自己的经历,一番攀比的交换让彼此获得安慰。他们又都从康小群身上获得激励,原来从不幸中走出还有更美妙的风景。

      会场里涌动的风暴越来越狂热,正常人深陷其中恐怕都会顺从集体的无意识,失去自己的判断力。在风暴中间,逆向翻滚着什么不和的浪花,像是一首乐曲冒出的不和谐音。

      祁连本能地觉得棘手,现场有这么多普通人。倘若哪位恶趣味擦出一点火星,掉在普通人中间怕是一场熊熊大火。何况,这些手无寸铁的人,一一保护起来谈何容易,倘若聚成力量误伤又不可控制。

      祁连看了一眼周不鉴,他面色晦暗难言。祁连搭在他拳头上的手莫名加重了力道,直觉,这恐怕是一个筹谋已久的圈套。

      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代替康小群发言的电子合成音鼓噪而尖利。周围的人群从暴躁走向激狂。会场内喧嚣声震耳欲聋。

      祁连掰开周不鉴的手,在他被指甲掐出红印的掌心上写道:“等会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周不鉴丝毫没有反应,祁连又加大力度写道:“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周不鉴略微抬头,僵硬地抽了抽嘴角,然后挥开了他的手,大概示意“现在还有什么好说”。

      讲台上,康小群的演说正进行到高|潮,他的机械声像是几倍慢放,每个音都恨不得崩断人的听觉神经,扎到人心里去:“我愿意……帮助每一个需要我帮助的人……这算是一种回馈……”

      台下响起了山呼海啸的呼号。周围人狂热地挥着手,大声叫嚷扯破喉咙地喊着诸如感谢、谢谢帮忙之类毫无头脑的话。身处其中,仿佛一滴冷水泼进了滚烫的地狱熔岩。

      “感谢你们的相信与支持,有你们的理解我才能坚强地走到今天。按照惯例,每一次,我都会竭尽所能帮助一位我心爱的、忠实的听众视线他的愿望。以我的财力,人脉和能力。诸君,依旧给你们五分钟的时间讨论……五分钟后来到后台找我的人,便是幸福降临之人。”

      “心怀伟大,相信我,总有一天你会梦想成真……”

      “这一次,如果你们失之交臂,也不要怨怼,请怀着对生活的憧憬……等待下一次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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