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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混沌的黑暗像海上的浪,起起落落,是一种致密的触感,不可嗅及的香。他沉在浪中,看那月色的烟雾中浮出一抹深色的影,渐渐近了,平滑的面上显出肌理,是男人略粗的毛孔。他抚摸上去,一阵酥痒的麻顺着脊梁向下攀爬。那肌理化作液体,层层叠叠包裹上来,像生命之初的羊水。透过这液体,看无往的过去和将来。
阿葚睁开眼,脸上潮潮的,□□也有点湿,里面兜着一包黏液,凉滑。窗外的天边显出一条鱼肚白,然而屋中是沉沉的静谧,正如三年来的每一个清晨。
他起身洗漱,冒着热气的早饭被闷在锅里,碗筷洗净了放在桌上,被擦得一点水渍也没有。他吃过饭,搬个板凳坐在门边,等爹回来,这个习惯很早就养成,怎么也改不掉,那时还在村子里,他就喜欢这样静默地等,等着爹,又仿佛等着别的一些什么。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啪啪的脚步,嘎吱嘎吱的车轮,近了,叽的一声停住,像有腔有势的江南小调,九曲十八弯。
那扇有些歪扭的门开了,父亲站在门边,裸着上身,短衫系在腰间,古铜的皮肤覆着一层薄薄的亮光。“阿葚,”他露出庄稼汉特有的两排整齐的白牙,“你收拾好了么,过来吧。”阿葚背起斜挎的书包,走过去,关上院门,坐进靠墙的黄包车里。身体晃了晃,车头被抬起来,出了巷子,街边的晨景慢慢向后倒退。
他看着男人光裸的背,油亮亮的汗水顺着凹陷处滑落,溜进胯间的阴影中。从家到学校,有一个钟头的路程,那些人和景眼见着浮华起来,颠颠地颤。
阿葚念书的慕华学堂,是清末民初创设的一所私立小学,城南的秀纺路,离租界很近,是繁华的地段。张六福清晨四点起床,五点出车,七点折回来将阿葚送到学校,黄昏五点将他接回,吃过饭又拉着黄包车出门,直到深夜。这样过了三年,日子还是很紧巴。
那些洋楼和小姐跟着黄包车一颠一颠的,就颠到了校门口,阿葚跳下地,理了理皱巴巴的长衫。他听见突突的声音从远处驶近,抬头一看,一辆老爷轿车擦着黄包车的扶手停下,另一边的车门打开,走出一个穿衬衫和背带裤的小少爷,生着清秀的鹅蛋脸,眼睛不大,细长的末梢斜斜向鬓角吊上去,眉眼之间浮着抹薄红,俗称桃花眼。
少爷抬了抬眉,看着阿葚,又转了视线去看阿葚的爹,那眼中飘着鄙夷,鄙夷中又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张六福欠了欠身,憨实地笑着打招呼:“梅小少爷。”
梅白关上车门,转身走了。张六福呐呐地搓着手,有些无措。阿葚感到心中一阵没来由的憋闷,怒火直直窜了上去:“不是早就让你见了他不要打招呼么,怎么从来不听。”张六福的脸更红了,原本周正英俊的五官挤在一处,有些滑稽,他张嘴想解释什么,却又寻不到词汇,支吾了半天也只说出一句:“好歹是你的同窗……”阿葚抓起书包,转身向学堂里跑,那瘦瘦的背影在墙角一转,就不见了。
张六福站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长大的儿子变得有些陌生。他仰头看了看,一大早天色就不好,阵雨的前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