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绝境（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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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上攻势远比话音更快，裴桓本是瞬间出神，待刹时警醒，那乌光即将触及要穴。裴桓经历颇多，弹指刹那的大惊之中却思绪陡然清明，将唐无琛一掌轰然甩开，于豪发之间躲开一击。但两人先时距离过于接近，唐无琛手法甚疾，虽逃得一死之局，那尖利事物方向猛地横过一偏，硬是从左侧眉骨至颧骨出拉出一道狭长的伤口。
唐无琛眸光狠戾，一招不成犹不死心，腕子一翻再取裴桓左目，意欲废他一眼。然而手足均被镣铐拘束，裴桓见事态不妙早退出数步远，铮地一响，环环相扣的铁链已被拉直，再也够不到敌人。裴桓趁势飞起一脚踢中他右手，唐无琛吃痛下把持不住，捏住的事物飞出老远，叮叮当当在石板上滚出一串金石玎玲之声。
外头守卫猝然听出里间异响，旋即裴桓怒喝道：“进来！”几人不敢怠慢，揉身窜入地室，室内景象令人吃惊。裴桓合身把唐无琛压倒在地，将他双手紧扣在头顶，膝盖则制住其腿脚踢动。唐无琛苍白面孔赫然印上五道鲜红指痕，虽移动寸许也不能，却浮着一脸讥嘲的笑意瞧了裴桓。
裴桓眸色阴沉，并不回看进来的人，仍旧目不转睛盯住唐无琛的脸，“看看靠近门口的地面，那是什么？”
护卫头领明白这是对他们所言，立刻持灯查看石地。那事物色泽乌黑，石材亦是深暗，费了一阵功夫，他才找了出来，是一枚锈迹斑斑的铁钉，钉尖本应一同锈蚀，却不知被谁新近打磨过，再度变得锋锐。大概是当年修建地牢时的遗留之物，竟这么巧被唐无琛摸索出，神不知鬼不觉改做凶器。
裴桓侧首，脸上伤痕渗出的血珠瞬时被甩落，滴于唐无琛的颜面，白雪红梅一般映衬。他骤然对那几名守卫怒叱道：“连一个伤患都看不住？！”
石室内无人回应，唐无琛低低笑了两声，“没用的……只要还有一口气，我就会……”
他蓦地停住，皱眉片刻，想来何处痛楚又行发作。裴桓面上怒意渐渐收敛，他松开对唐无琛的钳制，缓缓起身。
裴桓举袖拭了拭面颊，凝神观望衣衫沾染的血迹片刻，腾出手来整整凌乱的襟口，神情里倒是一点紊乱的痕迹都不见。唐无琛正以极其缓慢的姿态努力将自己上身撑起，裴桓唇角滑过一抹意义不明的浅笑，足却瞬间落在那人手背上。
唐无琛微弱地痛哼一声，再度摔倒地上，裴桓收住笑，森然道：“很好，我会等着。不过我倒要看看，没了尖牙利爪的兽物还能怎样张牙舞爪！”
他冷漠地对守卫头领道：“把他按紧。”
唐无琛隐约觉察那话里阴寒的意味，然则他手无寸铁又兼有伤在身，徒劳而短暂的反抗过后，就被守卫强行按住四肢压制于地。
面颊被迫紧贴冰冷而粗粝的石板，草堆的霉味凝结在这不大的地室内，气味几欲让他作呕。裴桓静默一旁踱步，他却看不见那人，许久后对方语气淡漠道：“废了他的双手。”
唐无琛难以置信地睁大两眼，一柄短匕的尖刃出现于视野，向自己被强压在脸侧的左手探去。他的气息愈发急促，双唇微微颤抖，刀刃即将咬进手腕肌理一刻，终究不由自主地嘶喊道：
“裴桓！”
裴桓大约露出了什么不寻常的表情，匕首停住了，但很快他以一种平静得近乎可怕的语调回复道：“已经……晚了。”
唐无琛目中一线光芒渐渐黯淡，消散，他缓缓阖目。
金石切入温热血肉的感觉有些恶心，那种粘腻，那种黏附，刀刃推向深处，触及柔韧的筋络亦不见停，好似并没丝弦乍断时的惊心动魄。甚至疼痛也因刻意封闭知觉的缘故，并不显得异常可怕。
守卫松开桎梏，唐无琛仍静静伏在地上。然而没过多久，沉闷笑声却从他口里迸出，起先只是散乱零星的，慢慢地化为连串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
他容色如泥偶般木然，眼眸里却满溢癫狂。他一直毫无克制地趴在地上大笑，好像忘记了身体的疼痛，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守卫头领疑惑地瞧瞧同伴，对方也是一般眼神，几人都嘀咕着：这小子莫不是疯了？
倏然间，唐无琛沉默了下来，幽黑的眼眸落在裴桓身上，竟是无喜无怒。
如同深不见底的空洞。
裴桓看着他，蓦地道：“带他出来。”
守卫头领犹豫道：“可是管家……”
“再将人丢在地牢里多几天，只怕就没命了，我而今还没打算让他死。”
裴桓说罢一拂袖，掉头而出。
孙雪娥十岁被卖入山庄后，再没走出院墙一步。二十八载光阴飞逝，枯寂而沉闷的岁月里，她没有显出一丝不满，一丝哀怨，亦未想象过外界繁华的景象。只当忆及出生不久便跟自己永离的儿子时，安和的神情方有一丝波荡，那也像石头落入古井溅起的波澜一样，转眼又复沉静死水。
孙雪娥而今因一些关系，倒算得山庄内能干的管家娘子。那日天阴阴的，傍晚时分已墨黑一团，徐管家急急叫她来，吩咐道：“把北角靠山的几间屋子收拾出来，有人要住进去。”
孙雪娥疑惑了一阵，“有客人来么？可那地方虽然安静却在山阴底下，潮得很，让贵客住总不大……”
徐管家皱眉道：“说这么多做甚？哪是什么贵客……”他想了想，小声说：“……仇人还差不多……”
孙雪娥怔了怔，“这……”
徐管家挥挥袖子袖子，“少说话，多做事！反正不知能住多久，不准哪日主人一不高兴就宰，姑且这么将就。别人我也不放心，以后就你一人安排照应吧。这庄子里谁敢走漏风声必然丢命，想来没人敢大胆乱讲，但小心点总归是好的。”
孙雪娥虽听得心头发颤，面上只安顺温和地垂眉，“奴晓得分寸。”
徐管家脸色好看了些，轻松昵笑着在孙雪娥白净的面颊上拧了一把，“还是你乖巧知心，过些天我吩咐人给你送些江南上好的绸缎来。”
孙雪娥垂下头，温婉一笑，并不出声。
山庄占地甚广，但大多时候主人并不出现，好些屋宇营建至今无人踏足。贵重的陈设，华丽的帷幕，精巧的器皿，若非仆役一意维护，这些早在等待时光里被湿气霉痕所侵蚀。
孙雪娥持烛立在空旷的院子里，远方山峦的影子入夜后黑黢黢的，好像蛰伏的怪兽。她只身一人，眺望了一阵不免有些害怕，便低头穿过那架未发枝叶的紫藤底下，蹑足踏上木阶。
房门没有关紧，轻轻一推便敞开，孙雪娥一见屋里模样不由愣住。走前还好好陈列的屏风掀倒在地，几张垂帘被撕扯下来，一些瓷瓶瓷盏也被砸碎，一走不免碰到几块，脚一蹬便哗哗啦啦滑出老远。
黑暗里蓦地响起一声话语，有人沉喝道：“滚出去！”
孙雪娥暗喟一声，旁近摸索一阵，把那铜灯树扶起，将还能使的几节白蜡一一点着。她小心翼翼望了望声音所源，黑衣的年青男子背抵一面翻倒的大案，正抬眼盯着自己。
青年的眼神很冷，像闪烁寒光的刀兵，孙雪娥腔子里那颗心虽碰碰跳个不休，仍小声道： “郎君，我是……我是来替你包扎上药的，你的手……”
青年猛然一脚将一只绣墩对孙雪娥踹过去，哑声道：“滚！”
孙雪娥见他如此暴戾，却也不逃，眼底里反有几分分明的怜悯。这青年才被送来小院，确切说是架进来，也不知开罪了谁，满身带伤不说，好好一双手还给生生废去。
青年撞到孙雪娥的目光，眼中戾气莫名地渐渐散开。他低下头，眼神茫然不知看向何方。
孙雪娥试着再度靠近，青年一径低首，喃喃道：“……你还想怎样……”
她不知道他说些什么，只能尽量举动轻柔地施术救治那双伤痕累累的手，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唯有讪讪道：“郎君，会好的……会好的……”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绝境（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