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策唐]千机变》羽泽空青

47、绝境（二）

　　裴桓淡淡道：“你又没见过他的死状……”
　　他蓦然惊觉，“你查验了他尸首！”
　　唐无琛浅浅呼出一口气，“你曾对我说，那驿将看似自尽，但更可能是被明教弟子江尘所杀。然而我自洛阳回来后掘墓搜查，他实是被重手法震断心脉而死……”
　　言语之间不免牵动胸骨伤处，他蹙起眉，停顿一阵又道：“胸骨上大片龟裂，体表却毫无伤损。至于神色安和，那是凶人与他相熟，驿将毫无防备。他与江尘父亲有旧交，江尘此行来向其求助，再者明教功夫内也无如此精深掌法，杀人之事绝非他所为。”
　　裴桓睨他一眼，唐无琛倏尔仰首，凝视他不动，“驿将虽与明教牵连，到底不算死罪，那时驿站内无论神策或天策之人都不会对他这种小角色有意。若非要除去他，必然那夜这人听见或是看见了不该见的东西。”
　　唐无琛咳嗽两下，“这般证据明显的凶案，无论查案官吏或是仵作都刻意掩盖事实，他们是想庇护谁？我翻查驿将的尸首以后，曾再度潜入驿馆内，想找那声称当夜看见蒙面人的那个驿丁。得知不过一月后，他于一夜酒醉后滑入池塘淹死。”
　　裴桓终于启口道：“此事本跟你没任何关系。”
　　“我觉得奇怪，为何你仅凭那驿丁一面之词，便笃定此事是明教弟子所为，甚至还说他们有通敌嫌疑，之后对路知漫也如此道来？但我当时自己也深陷麻烦内无暇旁顾……”
　　那灯焰晃了晃，光芒暗了几分下去，唐无琛继续道：“白龙口时令月失踪，我欲去寻人，你则百般阻挠。之后唐采内奸身份遭我识破，本要吐露真言被黎卢射杀。早些时候我已由于窃窥赵况私信，险被堡内同门截杀，但……直至此时，我才觉得唐门内奸与天策暗桩或许真有瓜葛。
　　“然而，我那时仍然以为不可能是你……”唐无琛低声道：“毕竟，你帮过我，尽管目的不明……”
　　他出神一会儿，猛可地抬首紧盯裴桓双目，一字字道：“利州城外，迷津渡边，那个人……就是你，对吗？”
　　裴桓寂然良久，顿首。
　　唐无琛双眸闪烁着微弱的光，“你既要害我，又为何救我？因为这个，我当初还以为自己判断有误。”
　　裴桓阖目沉思，又一晌徐徐道：“如果你并非唐晋师弟，如果敏堂堂主不曾将你推与我，或许结局有所不同。你我在洛道一别之后将再无交集，多年以后彼此偶尔忆念对方，音容早就模糊不清。但命数如此，凡夫皆无可奈何。”
　　唐无琛倏然低低作笑，眼底尽是讥嘲，“哈哈……命数……命数……”
　　裴桓无视他那笑声，静静道：“攀云台下救了你，原非我本意。但后来我着实未料到，幽风古墓那里你不愿弃我而去……”
　　唐无琛冷笑着打断他的话，“现在想来，那是我此生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要是你死了……我就不会再有相信你的机会……”
　　裴桓一勾唇角，“但我还活着。”
　　唐无琛仍是冷笑，裴桓抬起手来，掠起他覆在眼前的凌乱发丝，看似温柔地说道：“那时你比后来可爱多了，也更加讨人喜欢。我恰好有些私事不能假手它人，又要借你牵制追查内奸的唐家堡弟子，索性便留下你来。可惜你虽然聪明，却屡屡不知进退。我在洛阳时让你离开，便是暗地指引一条生路。奈何你不愿走那阳关道，偏在独木……”
　　唐无琛愕然地与他瞠目而对，蓦地沉声打断道：“住口！”
　　裴桓微微一哂，倏然将唐无琛一掌劈倒在地，面色阴冷道：“你恨我，我何尝不恨你？如非你坏了我计策，怎会牵连众多无辜旁人！？令我不得不……不得不……”
　　他尾音略有些颤抖，唐无琛闷哼倒地半晌不起，此刻听裴桓情绪有变，反倒伏地咳喘着又笑起来。
　　“有意思……好像只有我罪大恶极，你却清白无染似的……岳撼怎么死的……路知漫想必也是你下手的吧？”
　　他的笑声不绝，声音反复回荡空旷石室内，古怪且诡异。裴桓霎时深吸一口气后很快恢复镇定，只冷声道：“我非来跟你叙旧，而是问话。你从洛阳回来后做了什么？”
　　唐无琛昂首一望，神情显出几分犹豫，不自觉脸庞侧开，似乎想躲避什么。裴桓手臂一抬，指头蓦地用力掐住他下颌，强行扳转回来，沉声道：“说！我没以前那么多耐性。”
　　唐无琛半垂着眼，并没有看他，慢慢道：“我遇见了岳振那群明教弟子，得知他们来中原的目的是找寻几枚失散的圣火令。白龙口本有一块，后来那些教徒觉得祭坛不够安全，就转藏他方，只在昔日收藏其的物件上留下线索。”
　　裴桓道：“而你知道白龙口的东西都转入益州浩气盟营地，就打起了那里的主意，跟岳振做了交易。”
　　唐无琛强自牵动嘴角，“我本跟岳振虚与委蛇，借口让他掩护我挖掘驿将领尸首，实则打算半道脱身，哪知还真有诡谲之处。大概，这也属于你所说的命数。过往种种合在一起，说与你无关……谁信？！”
　　裴桓接着道：“你还与他特意在逆旅里和我演了一出好戏。”
　　唐无琛毫不理会，依旧娓娓道：“我思量此事必定要回返你身边，才利于接下来的追查。未曾想岳振与你交手时，却见你使出的一招和他在白龙□□手的黑衣人如出一辙。而那布防图……你掩饰确实巧妙，我对比了成千上百文书，方发现字迹笔划有微妙相同。”
　　“令兄乃书法名家，你得了一手真传。”唐无琛讥笑道：“用在这等地方实在有趣得紧。只可惜了岳撼……”
　　他的眸光倏地明亮，看起来有些古怪，裴桓蹙起眉来，“你是怎么和唐门又搭上线的？”
　　“门内皆以我为叛贼，敏堂堂主与少数几人虽口称以为我嫌疑不大，绝非真心信赖。直至我后来将唐采带走的佛怒唐莲秘密托人交回，才算彻底洗脱嫌疑……”
　　唐无琛猛然间剧烈地呛咳起来，他趴伏在地上不见容颜，只见得肩背抖动不休，似是连气也喘不过来，过了一时似咳喘引动内伤，嘴角溢出一线朱红。裴桓旁观良久，终究面容闪过一丝犹豫，一撩前裾半跪下去，手迟疑一阵方搭在唐无琛肩头。
　　唐无琛却已渐渐止住咳喘，他缓缓侧转身，眼并不望着裴桓，只低低道：“这两日……我……”
　　他声音依然虚弱，蓦地紧紧攀住裴桓臂膀，将两人距离拉近，“……在……等你来……”
　　裴桓略一怔忡，“等我？”
　　唐无琛深埋着脸孔，耳语似地回应道：“不错，等你……”
　　垂于身侧的右手悄悄在阴影里缓慢扬起，倏然指间挟起一枚暗色事物刺向裴桓额角太阳穴。
　　“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