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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回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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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客不多的客栈很宁静,但裴桓有种十分怪异的感觉,仿佛总有一双眼在幽暗角落窥视他的一举一动。待故作不经意地猛然一回身,暗处闪烁的视线又会荡然无存,似乎根本不曾存在。
但它们必然是在的。
他和衣躺在卧榻,瞧见窗纸印上的光影摇曳不止,那是夜里四处提灯查看的伙计。他蓦然翻下床,守在窗畔。格嗒一响,有人轻轻拨动窗户启出一条缝,随后探入一只手来,黑夜里渗白得吓人。裴桓一掌遽然擒住手腕,两指搭在脉门制住对方挣扎,猛地将整个身子拖入室内。
那人砰一声仰面摔倒在地上,出鞘短剑寒浸浸闪烁微光,抵住窥视者喉间。他只闷闷呻吟一声,却未有说话。裴桓眉心一动,但无不松手之意,“你!”
那人咳了两声,“是我……”
“回来给我找麻烦吗?”
那嗓音透出几分疲惫虚弱,“我倒不愿意求人……”
裴桓略一回想,方才制服他未耗多少力气,仿似异样,“我说过我俩不会再有瓜葛。”
唐轻雷低低笑了两声,“别这么绝情,我可为你好才……”
声调陡然一惊,“他们来了!”
话语余音尚自袅袅回荡,手心弹出两点光亮,一左一右击打屋角两处。叮叮两响,炸出一串凌空燃烧的火花。裴桓一瞥,哪是凌空燃烧,角落陡然现出两条蒙面身影,正为衣衫着火逼出隐匿之地。举剑一格,寒刃劈在剑身,力道之大几令它脱出手去。裴桓一手抄起榻上瓷枕,冲那人兜头摔去。刺客扭脸避开,瓷枕撞到墙上,炸成无数飞射的碎片。
裴桓腕子刁钻翻转,剑刃擦着刀锋盘旋而上割向刀客指尖。那人轻轻咦了一声,好像十分讶异,但身形无丝毫停滞直退而走。
唐轻雷两记飞刀凌厉破风,分打另一蒙面客胸腹将他逼退丈许。裴桓咚地一声踹裂窗户,喊道:“走!”
与裴桓交手那人似是首领,他低喝道:“别让那家伙溜了!”
屋外沙沙一阵响,又有四五人现身逼上。裴桓口里唿哨一声,不远处马棚里一匹白马嘶鸣挣开栓起绳索,得得狂奔冲向主人。裴桓小跃半空,拧身正正落在马鞍上,眼看唐轻雷陷入重围,光亮一刀猛地朝他背心劈下。裴桓猛拉缰绳,白马灵性非凡,当即前蹄扬起踢飞挡路几人。一路冲出数丈,至唐轻雷身边时,弯腰一捞将他拽上马背。
仍是慢了一步,嗤啦一声,衣料与皮肉俱被割开。唐门刺客不声不响,兀自引箭上弦,流星赶月也似发出几矢,小箭嗖嗖风响,直击敌首眉心。那人不躲闪,举刀一劈,咔地一下,硬是将箭矢从中分作两半。
残箭噗地掉在土里,敌首远眺奔逃两人的背影,手微微一扬,“别追了。”旋即又迟疑道:“奇怪,那招式……”
周遭房舍窗上统统透出亮光来,想是房客皆被惊扰,他沉声道:“我们走!”
无星无月的夜晚,纵有快马不敢尽情奔驰。裴桓顺官道行进一阵,听出路边有潺潺水流之声立时勒马,“他们没法追太远,在附近找地方避一避,天亮时过了关卡就好。”
唐轻雷乏了力气一般,额头抵在他颈后,低声道:“行。”
裴桓听他咳喘一阵,又嗅出一缕血 腥味。虽处于黑暗障目时分,却凭直觉旋身伸指在那人唇畔一抹,指肚顿时濡湿。
“你之前受了内伤。”
唐门刺客轻轻应过一声,语调间全无往日的戏谑挑衅。这样走了一阵,不知到了哪里,裴桓先跳下马,唐轻雷正待翻身落地,瞬间被人接住。
裴桓一手捞在膝弯,一掌按在背后狭长创口,温热液体浸透布料,淌出指缝簌簌落在草叶间。他不由皱了皱眉,“还再流血,别动。”
两人近在咫尺,气息相交,却目中漆黑再无所见。唐轻雷不作声,良久之后依着裴桓肩头无有动弹。裴桓将他凌空抱起走出几步远,放在一平坦地处,唐轻雷探出手四周摸索,全是坚硬平板的岩石。
续又悉悉索索响了一阵,金色火星炸开,一小簇篝火颤颤地燃烧起来。他才发现这里耸立几块巨石,不但夜风难以侵袭,火焰光芒亦尽被遮挡。
“你来过这里?”
裴桓瞧了眼对面的惨白面孔,“脱衣服。”
那头却噗地笑出一声,“十余日不见,变得这么性急?”
裴桓正翻看怀中掏出的物件,听唐轻雷如此一言,不动声色间一指捺进他背上伤口。
唐轻雷乍然痛哼出声,裴桓冷道:“上回搜你怀藏暗器,割得我满手口子,这次自己来。”
唐轻雷一面缓缓解衣,一面微笑道:“没有淬毒的暗器而已,将军何需记恨?又非美人伤脸这等憾事……”
话语倏然停顿,脸庞一道细小创口生出清凉之感。裴桓似笑非笑睨着他,就着一条方割好的布料将指头粘附伤药擦得干净,“美人伤脸,倒还是美人。”
裴桓话头一转,“但化成死美人就无趣了,老实告诉我,你这次又惹到了什么?”
唐轻雷眯眼道:“他们的来头,还用我告诉你?”
裴桓沉吟,“双手刀法,明教?”
唐轻雷扣住束腕革带,解下一方暗囊随手往草丛间抛落,“你以前曾怀疑他们入蜀用意,现在我知道了。”
他正待将衣衫褪下,一抬手臂牵动背伤,不觉闷哼出声,额头又渗出几滴冷汗。眼前人影一晃,裴桓按住他的手示意莫动,随即牵住两侧衣襟缓缓拉开。
就着这仿若对向相拥的姿态,裴桓贴在他耳畔继续问:“知道什么?”
“明教与南诏勾结,意图不轨。”
衣衫缓然委落于地时,裴桓淡淡道:“如何知道的?”
语调中无惊亦无喜,唐轻雷低首在散落衣物里摸索,拉起衣衫一角咬住缝和的麻线。转头一撕扯,布料中陡然掉下一块折叠极小的纸张。
“自己看。”
确切而言这仅是完整纸张里被撕下的一角,上面描绘山脉湖河及以城镇道途,裴桓细细瞧了一阵倏然抬头厉色道:“哪里得来的?!”
唐轻雷一手撑在下颌,似笑非笑瞧着他,“果然比我更明白。”
裴桓定了定神,将残纸塞入怀中,“转过身去。”
唐轻雷依言而行,背转刹那却在靴筒一抽,擒出一柄匕首反握藏于手间。裴桓似无觉察,一面替他涂抹伤药,一面缓缓道:“为何回来?”
唐轻雷略一沉默,“我能去哪里?”
“不是答应替你安排?”
“路需自己走,你总不是我吧?”
裴桓半晌道:“此番相逢虽在意料之外,仿似……亦让我有些欣喜。”
伤口上过药后出血已止,骨骼虽未伤及,但皮肉翻卷看来甚是骇人。裴桓一面包扎,一面不经意似地问:“你怎么惹上明教?”
“我途经益州,为采制毒药草去了灵蛇谷,不想竟然谷内竟然有南诏伏兵。我实在好奇,潜入首领大帐一探究竟,找到这东西时正有明教弟子来营,一时不慎便被发现。”
布条倏然勒紧,伤口又是一道刺痛,唐轻雷嘶了一声,裴桓手上不停系着布结,“然后你抢下这东西,他们追杀你意图灭口。”
唐轻雷微微侧过脸,“图上的字我都认识,仿佛是巴蜀一带唐军布防相关。”
裴桓道:“知道就行,别说出来。”
唐轻雷不开口,裴桓淡然道:“那客栈是回蜀军大营必经之路,你守候想来是找我求助。一码归一码,方才救下你,你给我图,就算还清人情。但你期望的不单这个。”
唐轻雷笑道:“自然是庇护。”
裴桓嗤嗤笑了两声,唐轻雷道:“笑什么?”
“还以为洛阳之后,你对我已恨之入骨。”
“恩仇利益,我算得清楚,无须你指点。”
裴桓撩起他颈后散发,温暖鼻息铺洒在夜风吹凉的肌肤上,“可太不像你的作风……”
唐轻雷轻轻而笑,“怎么不像?”
一只手抚过赤luo肩头,顺了膀臂一路滑下,掌心摩挲的肌肤紧实光韧。裴桓瞥他一眼,光亮下逆光的侧脸愈发深暗,辨不清神情。
“你善于权衡利弊,但是……”
裴桓倏然一臂横扣胸口锁住他动作,滑动那只手五指猛地簸张,随即死死扣在握住匕首的腕间。
“……也有睚眦必报的老毛病。”
唐轻雷不作反抗,冷笑道:“怎么发现的?”
裴桓轻缓地将匕首自他手心抽走,一面柔声道:“没发现,猜的。”
他松开唐轻雷,斜倚旁侧岩石上,将那匕首在手中转圈玩耍,“我曾告诉你:我知晓你的心思,比你自己更多。我若不答应,你是不是就会出手教训我,一报日前之仇?”
唐轻雷淡淡道:“我怎么敢?”
“你敢,”裴桓轻喟,“真让人吃不消,可眼下……”
沙地一声响,他竟将匕首掷回插在唐轻雷身侧土里,唐轻雷低眉看那乌革包裹的刀柄晃动不止,“你答应了。”
“你的消息,我收下了。”裴桓指尖冲对面的人一点,“人也一样。”
唐轻雷抽起匕首,眼尾一挑,“真乃荣幸之至。”
他说罢拉过地上衣衫想再披上,略端详不觉皱眉。
裴桓夺手抢过,“带了血污,这样过不了关卡,得去溪水濯洗干净。”
裴桓抱起一堆染血衣服,走开数步又仿若突然想起什么停步,一手搭在腰上解开腰封,几下扯脱外袍给唐轻雷抛过去。
“夜里风大,披上,先睡吧。”
唐轻雷外伤虽不重,却也失血不少,况且早有内创。方才应答皆是强撑精神,夜愈沉,身上便愈发觉出冷,他也不拒绝,寻了平坦避风处裹紧锦袍躺下。裴桓回来时,他仿若已入睡,侧卧地上动也不动。半张脸掩藏衣物底下,唯露出一双紧阖的眼,睫羽在苍白肤色上投下纤长细密的影子。裴桓并非第一回见他睡颜,今次的模样却隐有几分沉静堪怜的意味。
当然不是真的,也许是他又一种的伪装罢了。
裴桓轻吁一口气,给火堆里抛入几块木柴,这才怀抱短剑靠在石壁上闭目。
许久后他的呼吸趋于细微平和,地上躺卧的人却睁开双眼,眸光如此刻无星无月的夜空,深暗而阴沉,跳动于其间的焰华亦不能增添多少暖意。
他那样盯着裴桓,良久良久,瞳仁中浮出一种冷笑与提防兼有的神色。
翌日清晨,裴桓依约带唐轻雷回返蜀军大营,仍让他扮装成手下一名守卫。裴桓只字不提拿到那份布防图后有何打算,转头便急匆匆出去。唐轻雷却不问他,自行在僻静营房里消磨了些时光,直至黎卢前来唤人。
黎卢进来时还是平日一副肃敛模样,他朝着行军榻上盘坐的人道:“裴将军叫你走一趟。”
唐轻雷目光闪了闪,“怎么是你?”
黎卢冷然道:“为何不是我?”他这般通透口吻,大约是因裴桓将实情转述于他的缘故。
唐轻雷嘲弄地一笑,“还以为黎校尉不想瞧见在下。”
白龙口祭坛外,黎卢曾有意无意放奸细之嫌的唐采脱身,之后唐采被射杀,又隐约与黎卢有关。这番纠葛后,两人相处全无丝毫客气词句。
黎卢哼一声,只转口道:“别磨蹭。”
唐轻雷慢条斯理把长靴套上,“急什么,将军没告诉你我有伤在身吗?”
他倏然道:“这么说,岳校尉去了灵蛇谷?”
黎卢无半点意外神色,“除了他,将军手下还有哪几个值得信赖的?”
唐轻雷踱出几步,忽而转首一笑,“你倒挺带几分裴桓的脾性,或许他更该信任你。”
“啰嗦这些废话为哪般?”
唐轻雷一弹袖口,悠然道:“赞赏你承袭将军风范而已,不过换句话大约是……臭味相投。”
黎卢不见丝毫怒意,“不跟你一般见识,到底还走不走?”
唐轻雷与黎卢擦身而过,拍拍他肩头道:“好戏等会儿开场,多点耐性。”
说罢,他轻笑着走出营帐。
裴桓议事之处另有一将领在,唐轻雷不过与他远处打了几回照面,容貌却记得清楚,那人正是与裴桓有同师之谊的路知漫。唐轻雷方待进去,正闻路知漫隐约低声道:“……背后那水潭的毒有些古怪,与本地土人所使的不大一样,倒像是战宝那……”
裴桓的声音亦响起,“会否是天一教改制毒物?”
“说不准,少不得我再请五毒教弟子相助。曲教主为人良善,定会乐意援手。哼,倒是这些天竺僧不在洛阳好好修佛学法,却私下与一群狗杂碎勾结,算哪门子佛门弟子。居然都窜到巴蜀为祸……”
裴桓手微微一抬,“此事朝廷尚密而未宣,师兄少说为妙。”
路知漫咦了一声,拍头恍然道:“幸亏师弟提醒!菩提会党羽未除净,确实该小心为上。”
裴桓一笑,“杨氏一门此际正头痛不已,我等静观其变罢。”
他目光一瞥,见入口有人影,说道:“进来。”
路知漫眸光陡增,“就是这人找到这封信?”
裴桓颔首,对唐轻雷道:“你再说说怎么找到那东西?”
本以为依裴桓一贯慎重,必得自家先行摸索一番,才将枝节告与旁人。如今倒连点耽搁功夫都没有便转述路知漫,不知是因情状棘手,还是信任无余之故。当下唐轻雷便把告诉裴桓的那番话重说一次,只略把自己身份掩藏。
路知漫听罢,蓦地道:“那灵蛇谷里都是毒虫毒草,你一个兵士无缘无故去做什么?”说着目中威严尽显,“你到底什么人?再撒谎嘛?”
他这一问剑走偏锋,自是质疑唐轻雷身份,对他的言词真假同样存疑。唐轻雷暗忖此人看似粗豪,该精细之处毫不含糊,正待开口,裴桓一旁解道:“师兄,实不相瞒,他并非府中之人,但其一句一字皆可信。”
路知漫垂头思量,“罢了,师弟,我信你。”他复对唐轻雷道:“你说营里来的是明教弟子,想是从招式认出,但可看清他们样貌。”
“回将军,这些人都蒙面,当时形势危急,我无暇细顾。”
裴桓道:“适才岳振折回,说谷口瘴毒减弱,他们趁雾气未起入内搜寻。里间虽然已无人,但却是留下扎营痕迹,他带回几枚扎在树上的残矢,制法与南蛮所用极似。”
“南诏……”路知漫皱眉,“南诏王对南疆一带本怀夺取之心,如今这样是有染指益州的意图?虽然剑南节度使处事有欠公道,即为属国却不循礼法,哼,果然是蛮子!”
裴桓蹙眉,“南诏之意,这些年或明或暗都被朝廷看在眼里。今上忌惮阁罗凤,剑南节度使这些作为,却正暗和圣意。”
“其实不妥,收服当用信义,若是……”路知漫略一出神,话便脱口而出,他遽然止口。片刻自嘲道:“瞧我这嘴……师弟,那图上可看出线索?南诏军避开各要害处驻军,深入蜀中,必然是靠了这东西。”
“纸张为黄蘗汁所染麻纸,虽然此纸民间不许私用,但亦非难寻。我看那字迹拙劣粗陋,想来书写之人不甚精通文墨。”
裴桓看一眼唐轻雷,“你可退下。”
唐轻雷微微一笑,伫立原地开口道:“在下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那字并非拙劣,是惯用右手之人以左手书写所致,是以笔划折往左处难以收转,而往右处则甚生硬滞涩。方才将军还说漏了一处,纸上墨迹光润如漆,麝香鹿角之气极浓。此等名墨价比黄金,可不是不通文墨的人会选的。”
裴桓起初微露惊愕,待他说完,目中已静如平湖,“特意告诉我失漏,是待如何?”
唐轻雷扫视面前两人,见路知漫还有些迷蒙之态,他肃容道:“两位将军,蜀军大营有内奸,并非寻常兵卒,而在位高权重之辈。”
这话活似半空炸响一道惊雷,路知漫初时怔忡,旋即怒目圆睁指住唐轻雷喝道:“胡说八道!我天策府怎会有这种人?!”
唐轻雷脸色变也不变,“天策府里待的都是凡人,人心是易变之物。路将军生性刚直,杀敌掠阵自勇武非凡。但论起揣度他人心思,在下以为裴将军更解其中味,是么?”
裴桓有别于路知漫的怒形于色,不过是安安静静立在一旁睇目观望,竟什么也不说。路知漫疑惑地瞥他一眼,裴桓方淡淡道:“你一直有疑心,我却要证据,你如何咬定这布防图是本府人传出去?若是来的眼线刺探所获……”
“眼线刺探究竟有限,营地方位或许易得。然兵种类别及详数,以及预计调动之地,寻常奸细很难打探,况且是整个巴蜀情状,一一探查耗时过久,拿到手的消息也无甚用处。”
唐轻雷说罢,路知漫一脸怒意已转作惊愕,裴桓冷冷道:“那张图,你不该看。”
唐轻雷微微而笑,“知道再多,对我也无好处。只是这等事,裴将军需得再加思量:既要及时又要面面兼到,于普通士卒间厮混所得有限且缓慢,当然会多多亲近将官。况且整个巴蜀地势之貌更非单以一人之力可绘,我看那山川河流勾勒细腻、笔法和缓,绘制应花了不少功夫,再者所用纸墨皆属上品,这些岂是寻常眼线做得?”
“是吗?”裴桓垂目,“这究竟是你的推测罢了。”
唐轻雷目光一凛,“那么,裴将军记得白龙口的旧事吧?”
裴桓还未想好如何回话,那头黎卢面上却抽动一下。路知漫心中不由一动,他尚未明白其中关联,便听唐轻雷一字一句道:“黎校尉,你当日放走本门中与明教党羽勾结的叛徒,是何居心?”
黎卢此刻反是恢复镇静,冷哼道:“无凭无据,不过那江尘一句话,你真能死咬不放。”
唐轻雷长眉一挑,“不给下口的机会,让我怎么咬中你?”
路知漫听得一头雾水,不觉道:“到底说甚么?”
裴桓指节猛敲木案,发出一声脆响,“够了,都给我住口!”
他侧首对路知漫和缓低语,“说来话长,我私底下告诉师兄。”
唐轻雷目中饱含挑衅瞧了一下黎卢,裴桓注视他道:“你疑心黎校尉,总该有凭有据。”
唐轻雷唇角一勾,“若是认准他,恐怕还不够资格。”
裴桓紧盯着他,“他是我属下,因而……你这般想的么?”
唐轻雷摇头,骤然道:“裴将军可记得相识不久,我奉派中指令助贵府追查被劫黄金一事?”
裴桓道:“提这作甚?”
“采买回纥骏马的黄金由贵府押运,自然是慎之又慎,那怎会被人预先埋伏?”唐轻雷嗓音忽而压得甚低,“将军没有怀疑过——谁事先通风报信?”
他看了黎卢,玩味笑道:“这等把戏,黎校尉还做不出罢,恐怕是更位高权重者。”
裴桓蓦地低笑,“原来如此,黎卢为我下属,嫌疑最大的是我喽?”
唐轻雷嘴角畔擒了一缕笑影,徐徐言道:“若如此,裴将军何须救我数次替自己惹来麻烦,正该杀人灭口。再者,蜀军大营里与将军同列者,为数不少。”
“难得你有感激之情。”
唐轻雷含笑颔首,“良心么……在下总还剩得丁点。”他复又正色道:“既然欠着将军人情,恩人面前更不敢有所隐瞒,到底是望将军留心而已。”
裴桓缄默不言,扭头对路知漫道:“师兄,你怎样看?”
路知漫此刻一听出大概,当即沉然道:“查!”
裴桓点头以示赞同,“此事如今只有我们四人知晓,若走漏风声……”
他若有所想般瞧着黎卢,对方欠身道:“是清是浊,寻查后两位将军自有分辨。”
裴桓不置可否,“明教当年势大,余党甚众不可不除。尽快查出潜入者下落,找到他们,答案自解。”
唐轻雷微笑道:“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