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雾迷 ...
-
裴桓向马背上的女子伸出一只手,“下来小心,扶着我的手。”
唐令月依言而行,她脚上伤痛仍在,走动不免有些吃力,裴桓便行得缓慢。绕过石柱只几名骑手守在后路,还有一个身形伛偻的老者蹲在远处阴影里。裴桓将唐令月往老人方向带去,一面将嗓音压低得仅让她听到。
“姑娘前日遇险,与一亲友离散。他寻你甚是急切,带你过去说说话,许能令他安心。”
唐令月本疑惑他引自己来偏僻角落作甚,如今听这一席话,心中已然明了泰半。虽是感激却不敢声张,唯低声谢道:“将军费心。”
老者遥遥望了两人,身子未动只眨巴眼睛,仿佛是没看清楚。
裴桓不看他,把脸向着唐令月,“队中没女子照应,委屈姑娘先与那明教女弟子同乘,料想她不敢耍花样。我与岳振商量事宜,你们……”他瞥了老者一眼,“有什么话快说吧。”
候他离去,唐令月紧挨着老者坐下,谨慎地环视四周,方启口道:“师兄?”
老者嗯一声,随手挽起袖子,“那些教徒没有为难你吧?”
唐令月先前听他声音嘎哑粗糙,而今讶然道:“师兄以往口技里没有学成这样的……”
唐轻雷苦笑道:“不是装的,被烟火呛到而已。”为免唐令月担心,他并不深讲,只问:“你怎会撞到他们?”
“我那夜照你说的往北走,不曾想遇到一支马队。他们见我是神策军装束,不由分说将我打下马来,逼问临近是否埋有伏兵。我猜他们亦在避人耳目行进,胡乱哄骗说来路上有官兵追击。那首领虽疑心,但那头起了火光也不由不信,便带人去杀了一通。”
唐令月脸上一条伤痕从面颊拉到下颌,虽然结痂看了也十分骇人。唐轻雷目光一凝,问道:“这伤口怎么来的?”
唐令月见他目光所及,不得已垂头低低道:“我趁人少逃走,谁知那……岳振去快回也快,追上我一刀削下马头,躲不及便……”
“后来?”
“岳振制住我后发觉我是女子,只将兵刃搜走,又命师妹将我看管,不知想怎样。”
“所幸你无事,”唐轻雷若有所思道:“明教与我派势同水火,他对你却容情,且方才与裴桓也有示好之意,恐怕不单是因此人本心善良。”
“这两日岳振盘问了我几次作罢,那艾丝缇虽然脾气火爆,倒还不曾折辱于我,实在猜不透他们意欲何为?”
“已回来就不用多想,切记回唐越那里后,这里发生的不可泄露分毫。”
啪一声,他指间的细小树杈折为两段。唐令月观他颜色,知道是因唐采下落不明,便小心地颔首应了。
唐轻雷出神看着地面片刻,忽然道:“我刚才用本来嗓音与你说话,你认不出来?”
唐令月点头,唐轻雷面色木然,终了一勾嘴角。
“有意思……”
唐令月正要问他个明白,便听见一串蹄声直冲他们而来。一抬头,江尘与艾丝缇一对师姐弟立在面前。看来艾丝缇终放心不下江尘,依旧随他过来。
艾丝缇好奇地扫一眼那老人,虽觉得此人混在天策军中有些奇怪,不过看是山民打扮,或是找来的向导。她心思转回唐令月,袖出一件东西飞快抛给她,口中道:“丫头,岳师兄给你的伤药。”
那是一只象牙雕刻的宝相花纹小方盒,揭开盒盖,乳白轻盈的膏体散发出淡淡药香。唐令月合上盖子冷脸递回,“我的伤已无大碍。”
艾丝缇抱手不接,不屑地嗤嗤笑两声,“少不识趣!岳师兄见你女儿家伤了脸,心里过意不去。这西域秘药愈合伤口奇快,还不留分毫瘢痕。用不用是你的事,以后破相了嫁不了人可别对墙角哭去!”
唐令月纵然再是软性子,被艾丝缇呼来喝去再如此讽刺,实在按捺不住,面色微变道:“你刚才说甚?!”
江尘见势不妙,赶忙劝解道:“师姐说话就这样直率,唐姑娘别放心上。到底算岳师兄一番好意,姑娘先收下,之后如何处置都无妨。”
唐令月几日间屡受江尘照拂,明了他是心善柔和之辈,虽碍于唐门明教间血仇不曾给人好脸色,心底却深藏感激之情。此刻听江尘的话有理,便默默收起药盒不与艾丝缇争执。
艾丝缇转眼没事人似地笑眯眯冲她招手,“喂,别磨蹭快上来!师兄他们都走在前头了。”
饶是唐令月早知她性情多变,面对这灿烂笑容亦怔了半刻。
唐令月上马后,江尘和艾丝缇并肩而行。艾丝缇眉头一皱,仿佛想到什么不大对劲的事情,转脸对着江尘道:“你好像对这丫头挺和气?”
江尘一面行路,一面漫然应道:“我对哪个师姐师妹不客气?”
“哼,是这样?”
“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说谎。”
江尘叹口气,“好吧,看到这年纪的女孩子,总想罗克珊娜要活着也该这么大了……”
艾丝缇目光利得仿佛针尖,直戳在江尘背上,后者浑然不觉。
“她哪里像罗克珊娜了?说我还差不多……”
江尘用一种你是认真的吗的眼神望了艾丝缇一眼,深吸一口气道:“师姐,你哪里都不像啊!”
艾丝缇瞬间抓紧马鞭,江尘似乎知道她打算干什么,口中急急道:“我去前面看看!”一头说,一头打马飞快跑开了,艾丝缇搭着一人,哪里追得上他。
唐令月听得一头雾水,后面骑瘦马的老头却明白,咳嗽了几下还是没掩盖住哑暗笑声。
艾丝缇怒视他道:“老头你笑什么!”
老头慢悠悠道:“女娃儿,你勒样儿早不早把男勒吓跑喽,啷个嫁得脱哟。”
艾丝缇在西南日久,俗话已听得懂两句。倘若不在马上,早就飞身过去抡圆鞭子抽得那人哭爹叫娘。奈何对方是名老者,她又身在天策队中,好歹不能对别家人动手。只得干瞪两眼,权当方才什么都没听见。
昔年明教势大,信徒广布天下,教众倾尽家财筑建供奉神明的庙宇祭坛,便是白龙口这偏僻所在也有一座。奈何破立令后徒众散布于各地,这里便也渐渐颓败荒废。
教派鼎盛之时,祭坛长年燃着圣火,风吹雨打却经久不灭,土人愚昧以为神迹。不过是当初修砌圣坛时,石火盆下方实有一暗道,可由该处往盆内灌入火油而不被觉察。而且暗道不单平日养护用途,必要时能做逃出生天的秘径。
岳振等从灵蛛洞上的石林小道行进,正是打算找到那入口将叛徒杀个措手不及,这便是明教武艺所长。一俟得手,裴桓自会祭坛前方突进,两面夹击下必无漏网之鱼。当然安排里并有天策军防备的意思,岳振若心存异意或失手败落,裴桓便能领军速速退走。天策府与明教纠葛深沉,明教更是朝廷武林眼里的邪魔异端,哪怕裴桓真弃他们于不顾,反要被夸奖英明果断了。
石林里有几柱被用心打磨过,刻了些异域文字,岳撼打量良久还是看不明白。
“子山,已经到了,和我一起进去。”
岳撼回身,只见岳振指向不远处一个被藤萝掩盖的洞口。他警惕盯着对方,身子并无分毫挪动,“我守这里,你们去。”
岳振眉心一蹙,“你的防备心太多了些。”
岳撼冷笑道:“这话从我的杀父仇人嘴里说出,当真可笑!”
“信不信由你,你是叔父独子,我同宗兄弟,当然要保全你。”
“你还有脸说自己姓岳?!”
岳振微黑脸庞上无喜无悲,“姓是父辈给的,我为何不用?”
岳撼张了张口,还似要争执,却见裴桓策马奔来,只得将话硬生生咽回去。
裴桓显然已知道了消息,打量洞口道:“从这里进到祭坛内会有多久”
岳振答道:“半个时辰足矣,火祭大多在黄昏之时,应该赶得及。寨民统是关在圣火附近的囚室内以便仪式进行,我们潜入后救下人举火为信,你们便可行事。”
“如此免了我辈投鼠忌器之忧,多谢岳侠士成全。”
“且慢。”岳振骤然道:“此事完结后,裴将军会对我等如何?”
裴桓垂目不语,良久抬首,“岳侠士自去便是。”
“这般简单?”
“救援既得相助,某非负义之辈,自然不愿对足下暗施辣手。再者朝廷圣意如何,本府章纪如何,都抵不过人命厉害。”
“阁下果然爽快!”
“但……如若今后必刀兵相向,还请恕我得罪。”
岳振会意一笑,“好说,生死各安天命,怨不得人。”
裴桓心底实则还有一念。如事成之后便与明教翻脸,对方却又不能被轻易制服,少不得要恶斗一场。闹得人尽皆知,传出去反被落下天策府私通叛党罪名,倒是放他们走于彼此皆有好处。
他对岳撼扬手,“你也去吧。”
岳撼方怔忡着,裴桓已打马跑开。岳振摇头道:“连一个外人都瞧透我对你的心意,你却不明白。”
岳撼冷声道:“走就走,不用废话!”
山脚巨大火团十分耀眼,虽然天色已渐昏暗,圣坛边上来回走动的人影仍然清晰可辨。
艾丝缇显然有些心急,不住咬着下唇。但她身在敌营,便再想潜下襄助也没任何机会。
“为什么还没消息?岳师兄他们会出事吗?”
江尘拿小刀不紧不慢地削着手头树枝,安然答道:“你要信得过师兄本事。”
艾丝缇环视四周面色警觉的天策甲士,冷冷道:“我信师兄,但信不过他们。”
江尘皱眉,陡然间附耳地面,脸色突变,“噤声,有人来了。”
他如此一动,连带周遭的人统统警惕。这里照说极为隐蔽,不该被发现。一班人往树丛里又退了几分,就连那山民老人也在唐令月搀扶下蹒跚步到一株大树背后躲藏。
悉悉索索的声音是衣料被草叶磨蹭时传出的,江尘枝桠间偷眼看去,来者是一个三十余岁的苗人男子,身背竹筐手持短锄,俨然一副药农样子。黎卢挨在江尘边上,也将人看得一清二楚,却没有出声让手下将人截住盘问,倒是打算将他放过去似的。江尘奇怪之余并没有多想,毕竟这里做主的不是他。
江尘侧眼,又见山民老人正附在唐令月耳边悄声说话。下一刻,老人杵着竹杖,竟然一歪一歪地穿过隐蔽地直往苗民走去。
他老糊涂了吗,江尘心底大喊。
谁都来不及阻止,老人已经站在苗民面前。他的出现显然把后者吓得不轻,男人僵立原地,举起锄头低喝道:“老头你哪里钻出来的?”
老人一面咳嗽,一面带了点哭音说:“俺来找闺女的,她城里听瞎话说学那什么教会成仙。自家男人跟女儿都不要了,跑到这里拜庙……”
苗民拉长脸道:“你和我说什么?我又不是那教里的。”
老人捶胸顿足咳了一通,赔笑道:“大兄弟你这打扮是采药的吧?爬山爬到这里找不到下去的路了,你能带我走过去吗?”
苗民目中精光闪动,“行啊,你跟我走这边。”
江尘忽而深感不妙,待要起身倒被黎卢一掌按在肩头。他不明所以,只得继续看下去。
苗民与老者并肩走了几步,渐渐故意落在他背后,手里药锄慢慢地扬了起来。这分明是存有歹心,江尘正待疾呼,老者倏地停住,转过身笑容可掬,“俺做点药材生意,问问兄弟:今年金钗石斛收成还不错?”
“还行,你要货?”苗民随口道。
老者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金钗石斛不是秋天才收的么?可眼下没入夏呢!”
苗民面色陡变,手腕一翻,一柄短匕径直朝老者脖子抹去。眼见就要割开他喉咙,那人足底一滑,竟莫名立在了一丈开外。
“真是药农会这个都不知道?”老者冷笑道,嗓音虽然仍粗嘎难闻,但已听得出没有半点苍老的样子。
苗民一击不中,掌心扣着一物甩出,骤然间空中咻咻之声不绝。不再是老者的老者厉喝道:“小心,劳燕分飞!”
暗器削落枝叶无数,半空登时如下了草雨。江尘听风声凄厉知道厉害,半刻间给压得抬不起头。老者双掌一推,洒落银光寒芒,叮叮一串响,草雨陡止。假扮苗民趁他出招之刻,双臂一张,背上立刻展开一面巨大蝠翼,一个腾跃便飞上空中。老者冷哼,轻轻几纵登上树顶。顷刻间,江尘眼前没了两人的踪迹。
黎卢陡然喝道:“山下交手了。”
江尘本追出几步,扭头一看圣坛上已黑烟滚滚。黎卢趁他出神挡下去路,“将军吩咐守在此地,不许走!”
江尘不知为何觉得老者异常熟悉,当下不管黎卢如何阻拦,揉身上前刀尖一挽,噌地一下拨开了枪锋,喝道:“艾丝缇挡下他!”
幻光步法如鬼魅行进,难以被找到踪迹破绽。黎卢听话头不对,举枪数刺却屡屡不中,又兼被艾丝缇递招相扰,只好眼睁睁瞧着江尘消失密林中。
风清,林暗,枝条轻颤。
脚落在腐叶上,无声,周围没有脚印,唐轻雷谨慎地抿了抿唇,立地不动。
头顶树叶于风中簌簌响着,骤然间一道白光闪电般落下。
果然还在。
这是不想都明白的事情,劳燕分飞亦是唐门精妙暗器之一,若非派中弟子怎会懂得使用。只要唐轻雷还追,那人必然不肯善了。
顷刻间一支弩箭擦过鞋畔,叶层泥土柔软,箭支来势力大,尽是连尾端都没入了。唐轻雷避开后并未退却,反倒直冲上树。
那冒牌苗民显然沉不住气,敌人迫近便急切出手,一击不中却将自己行迹显露无疑。唐轻雷跳上时一眼瞥见那人正蹲在左侧粗壮枝桠上,手中金光一闪,飞星也似冲他面门抛去。苗民倒也乖觉,人整个一旋便藏在远比身体宽阔的主干后。
流星似的光亮眼看便要被截住,将触及树干刹那间散开为数点,更诡异地转了方向,绕出一道道弧度飞向主干背后。旋即一声痛叫,却正是打中了。
那苗民直直往树下掉落,眼见要撞上地面,足踝给一扯,生生顿在空中。
“我看你似乎不识得九宫飞星的厉害,大约是外堡的吧?”
苗民听着顶上传来沙哑嗓音,隐约觉得几分熟悉,当下不及细细辨别,吼道:“快放老子下来!”
“这就放,”那人冷淡应道。
砰一声,苗民脚上束缚一解,被生生丢在地上。他趴在地上哎哟声连连,可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我很少用淬药暗器,”那人一边说,一边用脚尖把他翻了个个,“现在看来还是省了不少麻烦。”
苗民咬牙道:“你是谁?”
老者不答,探手摸到他耳畔黏住那点触感奇怪的皮肉一撕,手上立刻多了一张薄薄的东西。他端详苗民真面目,冷冷道:“得来真不费功夫,唐采。”
唐采眨眨眼,还没回味过来他怎么认得自己。又听一阵足音,落地轻盈,女子身影很快映入他眼中。唐采瞳孔骤然缩小,她怎么还活着?
唐令月与他甫一照面,立时满脸怒容,瞬间抽出怀匕朝他胸口刺去,唐采暗叫我命休矣。老者却一掌托住女子手臂,“让我问完话再杀不迟。”
唐令月僵立一阵,沉声道:“师兄你先问吧。”
唐采愣了一愣,“你叫他什么?”
老人淡淡道:“你又不是聋子。”
唐采知道唐令月只对一人直称师兄,而不呼排行辈分。又一琢磨老者嗓音里一点熟悉的味道,再想到方才内堡弟子才会施展的九宫飞星,不觉间已惊惧满面。
“唐……唐轻雷!你不是死了么!?”
唐轻雷微笑道:“居然被诈尸这玩笑吓出一头汗,唐采你可真没用。来,师兄弟重逢说点高兴的,你倒是怎么会从阴山城跑来明教祭坛?”
唐采目光从他身上转到唐令月,又从唐令月转回唐轻雷,纵然再愚笨的人也知道大概了。他哼一声,“说个锤子!老子啥子都不晓得!”
唐轻雷无奈似地挠挠头,“好像是梦游来嘛,看来把你带回刑堂就能清醒。”
唐采怨毒地盯着他,唐轻雷笑笑道:“怕吧?那快说谁让你过来给赵况送信的?又送了什么?”
唐采冷笑道:“你虾爬少豁人,老子做这些事情进不进刑堂都是死路一条。有本事就杀……”
唐轻雷劈手给他重重一耳光,反反复复又几下,抽得唐采嘴角鼻孔鲜血横流,直到对方肿着张脸只能哼哼叫说不出话才罢手。他冷冷道:“把同门师妹送去任人糟践,这下作勾当都干得出来,你给我装英雄?!”
唐轻雷下手极重,唐采一时间两耳嗡嗡响,天旋地转回不过神。恍惚中听完那句,知道今日是别想善了,索性嘶哑叫嚷道:“你打死老子!你看老子会不会说!”
唐轻雷微微一笑,“我给你当英雄的机会。”
他骤然轻轻道:“唐采,你有几根手指?”
唐采还没回过味,便觉手上一阵锥心疼痛,十指连心不比寻常小伤。他忍不住哇地一声惨叫,叫声回荡林间反复不绝。
刀尖拨开断指,唐轻雷半笑不笑道:“好像只有九个了。”
他瞄了一眼容色苍白的唐令月,淡然道:“没事,也就比杀猪时叫得响点。”
拉起唐采衣摆揉成一团塞进他嘴里,唐轻雷用刀背拍拍他面颊悠悠道:“小声些,莫吓到我师妹。我慢慢问,你慢慢想,想通了就点头。”
时间并没过去多久,唐采右手上已然光秃秃没一个指头,仍旧没有点头。唐轻雷屈指敲敲额角,蓦地回转身把刀递向唐令月,“拿着,剜了他的眼。”
唐令月一惊,刀锋血迹殷然,她不由侧开脸。
“人杀得,眼剜不得?”唐轻雷神情冷肃,“可知我那晚若不来,你已被那群神策兵百般凌辱,还将尸骨无存。他眼下这点受罪算甚?”
“可是师兄何必亲手施刑,唐采身负罪责,你将他交给刑堂便是。”
“刑堂手段会比我的更轻松?嗯?”
唐令月垂头不再说话。她虽在敏堂,并非斩逆堂中人,至多做些刺探消息或暗卫的买卖,折磨逼供的手法并不太懂。她本半途到唐门学艺,少时家中又遭逢惨变,性情愈加内敛。原本也不算坏事,不过偶尔看着内敛过头了。唐轻雷如今便是有意借唐采来迫她一迫。
“做我们这行的,须得准快狠,你差最后一样。”唐轻雷逼视她道:“我们能聚在一起的时候不多了,至少让我走时放心些。”
唐令月探出手,凝在半途一阵颤了颤,终于稳稳接住刀柄。
唐轻雷不动声色注视她,“动手。”
唐采被剧痛折腾得半死不活,听那两人对话更是朦朦胧胧。直到刀尖寒气袭上眼帘时,他的瞳孔骤然缩小,再也无法掩饰的恐惧之情尽皆流露出来。
“我再问一次,唐家堡里的奸细是谁?”唐轻雷淡淡道,却让唐采从话里分明感受出一股森冷气息。
他还是不答,唐轻雷冲着唐令月一扬下颌。唐令月霎时将锋刃切进眼帘,唐采猛可地挣扎起来拼命点头,他已被逼至极处,如今实在撑不下去了。
唐轻雷拖出他嘴里布料,“快说。”
“他是……呃……”
嗖一声响,唐轻雷只觉脸侧凉意一掠而过,接着闷闷扑哧一下,唐采两眼翻白,口中淌下一道污血,已然断了气。
当胸一箭几乎穿透了他的身体,唐轻雷一瞥,低喝道:“步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