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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圣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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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灯如豆,光亮虽微,足以勉强照亮狭窄竹屋一角。
墨蓝土布衣衫的孩童伏在几上一笔一划书写,他身量未足,手腕够到几面实在吃力。孩子下笔停停动动,眼眸时不时偷觑对面的人,很有些磨蹭的意味。与他对坐的女子手中搭着一件旧衣缝补,忽然停针头也不抬道:“不临完这十幅字,你今夜便不用睡了。”
孩童清脆嗓音里透出些委屈,“娘,我没有贪玩。小宝他们只是来叫我……”
女子冷冷打断道:“我一向不许你和那些人家的孩子说话,这还算没错?”
门户吱呀一声响,一个身着蓝黑唐门服饰的男子步入。他瞧着屋内光景不由一怔,“怎么又罚他了?”
她仰面望了他,淡然道:“今日回来得倒早,”却不提及男子方才所问。
女子面色微黄,肌肤少乏康健之人的润泽光莹,下颌尖细,露在袖口的手腕亦显瘦弱。但五官生得精致秀美,眉似新月,眼如秋水,布衣荆钗亦不掩其风韵楚楚。孩童样貌与她七八分相似,玉雪可爱,若非衣饰可辨,倒更像个女孩儿。
孩童偷偷瞧了母亲一眼,手头的笔还不敢放下。男人取过笔搁下,温和道:“明早再写,琛儿先去睡。”
孩子拊掌欢笑起来,一下滚到男子怀里,扭股糖般粘着不放,“阿爹最好了!”
女子静静半晌,低声道:“我说过,不用那名字。”
男子一面轻柔抚着孩童细软的发,一面缓缓道:“他都六岁了,老拿你起的名成天用也不是回事,前几日他还被同辈孩子取笑……”
女子摆首,断然道:“唐氏族谱怎样记我不管,但他毕竟有郑家血脉,怎能……怎能……”
她犹豫了好一阵子,终于低声道:“我不想他日后碰那草莽营生……”
男子眼底浮起一丝不明所以的情绪,但什么也没说。
“唐家子孙今后的路就那么几条,你何必……”
女子冷然道:“我知道你那些同门说了什么。他们一贯以为我和你们不是一路人,我倒是求之不得。”
男子神色间有些气恼,“别说了,你现在身在唐家堡,总提旧事有甚意思?”
女子凄楚一笑,“我的指望只在儿子身上,也唯剩这点指望。”
男子抱起昏昏欲睡的孩子往内室走去,临出门时忽然回身沉沉道:“阿纤,你后悔嫁给我了吗?”
女子默然,男子又一声几不可闻叹息,口中续道:“这次出门会比往常久,少说半载,你要多留心自己的身体。”
她注目那点微弱火光,直到丈夫离去也未移开。
“难道错了?”她喃喃道:“我不该这样对他们……也许,等他回来……”
“他不会回来了。”
女子悚然抬头,室内不知何时闪出一道身影。她倒没有尖叫,微颤着嗓音道:“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那人低低笑道:“不该我问你么?你怎会在我的梦里?”
女子愠怒道:“快出去,不然我夫君会来赶走你?”
“他?”来人冷笑,“我早说过,他不会回来。”
女子不理会他,转向内室喊道:“傲凌快来,有贼人。”
内室的垂帘一动未动,女子的眼底一丝惊惶闪过。
“继续叫吧,他早就跑得远远了。”来人嘲弄似地轻轻笑着,“叫再大声,他都不会回头。”
女子惶惑之色更重,那人就着光亮端详,蓦地又笑了。
“你原来需要他?可惜他对你已经厌倦,对这个家已经厌倦。”
女子的手紧紧攒着旧衣,丝毫不肯放松,仿佛那是一件性命攸关的事物。她颤声道:“你如何知道?你骗人的……”
来者倏然将面孔凑近她,冷冷道:“他是骗子,你则是愚人,母亲。”
年轻男人有着和女子异常相似的形容,她呆呆凝视良久,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他反而笑了起来,在女人惊慌呼喊里,周围的景物越变越淡,仿若雪花似地融化了。
然后,他醒了,清醒时还听到自己冷笑的余音盘桓在帐子里。
惊醒他的不是那梦,是帐篷里进来的一个人。天还灰蒙蒙的,但篝火残余的光投入本该阴暗的空间,让唐轻雷能看清是谁站在身前。
裴桓注视默不言语的人,“做恶梦了?”
唐轻雷撑坐起,燎伤带来的疼痛又一次卷住身体,他呲了一声,慢慢道:“好梦,不然我为何笑?”
“那叫笑?真够吓人。”裴桓哼道:“不早了,快起来准备。”
唐轻雷探手往行军榻前地面摸索,那些散乱衣物都湿漉漉的,根本上不了身。
昨晚裴桓把他半拖半架丢进这张帐篷后,一面听唐轻雷描述近两日经历,一面亲手替他解衣疗治,其间不多说一句话。直到唐轻雷讲完,他方淡淡道:“就这些?”
唐轻雷盯着他,“完了,接下来做什么?”
裴桓侧头思考一阵,“等你睡一觉再说。”双手一按,便将人推倒榻上。
唐轻雷不挣扎,挑挑长眉,“你傻了?”
“这么晚我不会让手下冒险进发,你一个人更成不了事。不如好生休息,明天才有力气。”裴桓握住他赤裸足踝垂头说话,不知何时两只靴子全给他扒了下来。
唐轻雷试图缩回脚,裴桓一把扣住,扬首半笑不笑道:“衣衫都解得,这有什么好怕的?难不成你要这么落汤鸡似地睡下去。”
“落汤鸡模样不都是你搞出来?”
裴桓微微狭了眼,仍旧笑着,“正替你宽衣赔罪了。喏,全身已湿淋淋,不妨脱干净了舒服些。”
唐轻雷冷眼瞧到他手欲搭在自家腰际,自由左足猛可地对他胸口踹去。裴桓早料他有此一招,哈哈笑着松手,刹那间人影闪动,他已立在帐门外。但听裴桓不紧不慢言道:“你这样子活似落水野猫,倒也可爱。”
唐轻雷的回应是抄起一只靴子对声音传来的方向掷去,对方嗤嗤笑了两声便消失了,靴子落在沙土地上啪沙轻微一响。
他终于安安心心躺了下去,很快沉入梦乡。其实唐轻雷已有多年未曾做梦,睡眠时神智里的一部分还保存了本能的清醒,还在用心而非眼窥伺周围。以致于他陷进与过往相关的梦境时像观赏一场别扭生涩的戏剧,浑然不记得自己是其中角色之一。
裴桓将手头东西抛在被褥,“把衣服换上。”
一套朴素的半旧土布衣衫,唐轻雷捻捻布料,“扮成士兵才不那么打眼吧?”
裴桓肃容道:“等下怕有场硬仗,你穿戴铠甲出手不方便。”
他说得认真,唐轻雷猜出些原委,才抬手要掀开被褥忽而又停住。昨日睡前湿衣尽除,只想赶紧休息回复体力,未费心去找了寝衣来。虽然男子之间不必如此介意赤身相对,但做这行被瞧清体貌特征总非好事 。大约以为此处安全,又太过疲惫,便大意了。唐轻雷思量着,不觉有些后悔,可面上没流露出分毫异样。
裴桓见他半晌不动,微笑道:“我在此不便么?在下是否回避?”
口里这样一说,人还稳稳坐在榻侧胡床上,双目紧盯了唐轻雷,哪有半点回避之意?
唐轻雷打量他一阵,淡定自若地掀开被褥,拿起新衣一件件慢慢穿起。苍白身体在昏暗中似乎透出缕缕寒气,紧窄腰际,修长肢体,乍看稍显纤薄清瘦,实则紧致匀称。举手投足间像似围猎场上疾驰的猞猁、山豹,力量与灵巧融合一道。
他左腰近胯骨处有一道沉紫瘢痕,裴桓不由道:“你这里也受伤了。”
唐轻雷倏地掩住衣襟,“旧伤。”他动作极快,那瘢痕只现出半刻而已。
裴桓静坐一旁,看他整齐中衣,将那堆复杂的机括暗囊重新装配于手腕腰腹。唐轻雷披上外袍,一边束紧腰带,一边徐徐道:“你说的硬仗,是不是跟挟持黑角寨民的明教弟子有关?”
裴桓平静道:“你猜到了?”
唐轻雷略微点头,“阴山城听到那两人的话,我想你不会放这事不管。”
裴桓庄重道:“索性告诉你罢。我师兄来蜀本为了清扫白龙口生乱的明教徒,不过我在幽风古墓遇险,他担心融天岭局势繁复凶险便不让我去。白龙口之行只得交予我,可没想到这边的麻烦不比那里少。”
“这一带明教羽翼众多,你未必有多少胜算。”
“知其不可而为遂退却,不属天策府作风,况且关乎人命。”
唐轻雷稍有惊异,“人命是怎的?”
“此地苗民均是五毒教信徒,明教与之不和已久。如今他们再占上风,要寻机立威除障,正值黑角寨与传教使者冲突,就抓了这些苗民带去圣坛火祭。”
“又是这套。”唐轻雷整平衣袍,“我正道你为何跑到接云岭下,还去天枪营借兵,原来如此。”
“再不去就来不及救人了。”裴桓顿了顿,“苗疆虽属蛮荒之地,却归顺于大唐,岂能令异教肆意害杀此处民众?”
唐轻雷瞅他两眼,忽然笑了,“你如此正经说话……哈,长此以往下去,我倒不习惯了。”
裴桓一笑,“你的习惯当真不好迁就。”
唐轻雷敛去笑意,“单只白龙口明教徒,你才不会这般在意。昨夜我告诉你的……”
“正是,”裴桓截道:“那只袭击神策追兵的骑队,我和你一样疑心是和明教一路。”
“兵器招式同样,不过……”唐轻雷摇头道:“好似之前他们从没没招惹神策军,反倒一直相安无事。”
“且不管他们,当务之急是阻止火祭。”裴桓道:“浩气盟还有援兵随后到,我们不至孤木难支。”
“虽然那是朝廷的事,不过令月失踪与他们关联,我必定要和你同往。”唐轻雷起身道:“我去准备。”
溪边很安静,朝阳辉光像一道道利箭刺破清晨迷雾,让映于水面的影子逐渐明晰。唐轻雷将人皮面具放在近手青石上,直直注视水上自己的颜面,半阖着眼,如若冥想。
“别耽搁太久。”
唐轻雷回身,唇角勾起,“居然又猜中我在哪儿。”
裴桓穿过树丛,将一包东西朝他抛过去。唐轻雷扬手接住,是块面饼。
“你以前在长安暂住,吃食总挑挑捡捡。这里只有些干粮,且将就用了吧。”
“你不知道我还有个好处,偶尔能随遇而安么?”唐轻雷咬几口面饼,慢条斯理回道,一手从膝上布囊里摸出一支极小极短的笔来。
裴桓两手抱胸背靠一株大树,瞧着唐轻雷用笔飞快地从几只小巧瓷瓶里沾出不知名的东西在脸上涂抹,“此情此景,当真不错。”
唐轻雷停笔,“什么不错?”
“对镜描妆,比先前晨起着衣更值欣赏。”
唐轻雷半笑不笑,“将军对在下一表……倾慕之心后,言辞真是越来越有意思。”
他容貌生得俊秀,眉目于笑语时总带温软之感,但薄唇微抿之际却有些掩饰不去的薄凉与冷厉。
“你可是觉得言语冒撞有些气恼?”
“在下倘是女人,说不定不恼反喜。”
“但你不是。”
“那是,我听了虽不恼,却也不会欣喜,偶尔在想……”
“想什么?”
“你何时对我失去兴趣呢?”
裴桓琢磨了一阵,仿佛很关切地道:“这么说,你很苦恼?”
“确切而言,无奈吧。”
裴桓啧啧两声,“奈何我一向不善体谅他人之心,唐兄实在困扰,不妨当做在下是个虚影。”
唐轻雷眉心微蹙,复而舒展,叹气道:“说来容易做来难。我要不干脆顺你心意而行,早早落得干净,岂不更妙?”
“你又说谎了。”
唐轻雷背向他继续描摹,回一句道:“知道就好。”
他回转身,已是一张半老男子的面孔。裴桓端详道:“千日千面,好生有趣。”
“不害怕?”
“对一人如对千人,好比风景更替不断,你说有不有趣?”
“我没觉得。”
裴桓轻轻笑道:“因为对你是怪癖,对我却是趣味。”
接云岭往明教圣坛遗址有官道相连,故而行路比山间跋涉快速了许多,唯有路过灵蛛洞一带需要稍微小心。此处丘陵密布岩洞,洞洞相通。起初常有牛马与行人无故失踪,土人本道山鬼精魅所为,后来胆大的入内探查,竟发现洞里生长了一种硕大如屋宇的霸王蛛。霸王蛛畏惧光亮,白日躲于穴中,夜间方出来觅食捕猎。后来还有五毒中人来取走蜘蛛卵饲养,只是再都无法长成那种庞大个头。
尽管白昼里还算安全,裴桓还是派了黎卢率人前行探路。若是无事,便在路边做上标记以示平安。二十余里过去,还算风平浪静,但接近灵蛛洞时却不见了标识。
裴桓心疑有异,抬手示意住后方队伍停步。蓦地一声尖啸,空中炸开一团火光,虽在白日仍旧醒目。这是黎卢向后方求援,裴桓知他若非真正紧急绝不会有次举动,当下领着马队疾奔往其指示之处。灵蛛洞附近怪石嶙峋耸立,如海似林,马匹于其间穿梭甚为艰难。亏得天策府兵卒皆精骑驭之术,不过半柱香的辰光便近黎卢所在。
石林中安安静静,唯有听到马蹄踏过碎石的噼啪声。裴桓疑惑愈发深重,既然未战,黎卢何以释放烟火求救。当他与部下到达那片空地时,才终于得到答案。
空地中央躺了几只巨蛛尸体,大者如牛马,小者亦如犬羊。黎卢手下几名骑手负伤,正被同伴扶到阴凉处救治。此外还有另外一班人与他们对质。
那些男女均着折领窄袖的胡服,足套尖勾长靴,全然不同汉人百姓。白龙口为西南要冲,异族来往也是常事,但当裴桓目光落在他们手中一双月钩似的长刀上时,眼里随即多了一份警惕与冷意。
那方立于首位的是一名高大男子,双刀仍旧负于背后,仿似绝未感出来者的敌意。裴桓一瞥他身旁的人,忽而笑了。那竟然是当初有一面之缘的明教弟子,江尘。
“江少侠,别来无恙?”
江尘面色一沉,显见认出了裴桓。方要开口,高大男子搭住他肩头骤然道:“师弟,别说话。”
那男子掀开兜帽,面孔倒是汉人模样。他坦然注视裴桓道:“看阁下装束,应是洛阳天策府的来路。”
“正是,”裴桓缓缓道:“诸位自然是明教中人。贵教六年前迁往回纥,听说得回纥可汗礼遇,何必回来生事呢?”
那男子微微一笑,“我派根源亦在中原,怎有生事一说?”
“贵教在白龙口迫人入教,甚至杀害,这不算生事算什么?”
“这位将军误会了,”男子微喟道:“我派弟子遵守善思、善行、善语的教义,这种杀人行径绝不容许。”
“至于这个,”男子指向那些蜘蛛尸骸,“我等山间行路不小心时惹出这些怪物。你的部下们很不巧被牵连,”他又望住黎卢,“这位应该很清楚,我们没有与你们发生任何冲突。”
裴桓转对黎卢道:“是这样?”
黎卢默默点头。
天策府昔年联合武林各派,于光明寺一役击溃明教,使其自护法以下死伤惨重。教主陆危楼为保全残余人众,不得已举教西迁。如今明教之于天策府可说是仇深似海,不过眼下此人举措甚有示好之意,不知为何?
裴桓略一打量,对峙两方人数相近,可说是势力均等。白龙口毕竟不是西域属地,神策天策及其他江湖门派均于此驻扎人马。倘若因一时愤恨触怒任何一门,也是明教这里吃亏。
然近些时日李承恩密令凡天策弟子行走江湖,对待明教不可赶尽杀绝。况且当下双方势均力敌,更加警觉异常,动起手来大家都占不了便宜。那领头明教弟子言谈虽和缓,却绵里藏针悄隐锋芒,想必不是好对付的角色。
思前想后,裴桓问:“阁下欲往何地?”
那男子迟疑道:“这……”
裴桓身后的岳撼骤然纵马奔出,急急停在那明教男子身前,喝道:“你姓岳!?”
裴桓愕然,但岳撼突兀举动实在是没有预料到的事。还未等他有所动作,那明教男子端详了岳撼片刻,略显惊诧道:“撼弟……”
岳撼厉声道:“还我父亲命来!”真力灌注枪身,枪尖破风厉啸,竟朝男子当胸刺去。
男子微微敛了眉,倒是难过似的,看似身体未动,却不知为何让岳撼一招落了空。岳撼一击不中,瞅准他方位又摄出一枪,人群里登时滚出一团雪亮刀光,铺天盖地卷向岳撼背后。
接连叮叮两声,刀光散开,长枪偏转。岳撼回首一瞧,裴桓正放下手上角弓。他方才及时射出两只快箭,止住了还可能继续的缠斗。裴桓面色冷肃,“回来。”
岳撼还死死盯了那明教男子,裴桓一字一顿道:“听到没有!”
男子早被同门护住,方才出手的一名褐发女子正挡在他与岳撼之间。女子冷哼,刀锋一侧,“朝廷鹰犬,有胆过来让我斩下你的狗头吗!”
岳撼目光一炽,明教男子转脸对女子皱眉道:“艾丝缇.阿娜希塔,不许胡闹。”
艾丝缇吐吐舌头,噌地把双刀背在手后。男子扫视众多提刀欲动的同门,扬声道:“别出手,没事了。”
天策兵士方才骚乱中虽然紧张戒备,但裴桓示意之下并无一人鲁莽出招,阵势更未散乱,军纪严明由此可见。男子微笑道:“将军英明。”
裴桓颔首,“如何称呼阁下?”
“鄙姓岳,单名振。”男子拱手道:“尊驾便是我江师弟提过的裴将军罢?”
裴桓安然还礼,“令师弟与我曾有纠葛,职责所在或有冒犯。”
“各为其主,将军行之无错。”岳振拱手道:“在下身负重责不容耽搁,可否网开一面?”
“既各为其主,岳侠士定知我军职责。你等若即时退出白龙口,某必不烦扰。若不退,只能得罪了。”
岳振对他的威胁之意不置可否,“将军提及此地居民被我教中人所害,可这些人虽自称明教,实非我教能容。某如今正要整肃这群伪徒,将军阻挡岂非害了那些百姓?”
裴桓沉吟,“百姓?”
“临近黑角寨居民被这帮伪徒掳去,欲施火刑。”岳撼停一停,“贵府在此扎营,消息想必是知道的。”
裴桓垂了眼,旋即抬头,“可巧了,我正要行去祭坛,想来不用阁下再跑一趟。”
那话分明还是赶他走,岳振语调仍旧平和,“如有我等相辅,救人更会周全。祭坛布设料来贵军无法参透,何况未敢断定全胜吧?”
裴桓一笑,索性将话挑明:“如果阁下同去,我反倒腹背受敌呢?”
岳振垂眼道:“先不提这实是我派清理门户的内务,就现下将军也赶不走我们吧?”
过后两人长时无言,局面由此僵持。许久,岳振忽然道:“某昨日路途曾救下一人,与浩气盟有些关系。”
裴桓不应,目光微微闪动。
“浩气盟与贵府甚有渊源,亦与我教曾生龃龉。某既然能容下一人,心胸再宽广些倒是无妨。”岳振续道:“大概将军也和在下想得一样。”
“阁下这是胁迫?”
“非也,有来自有往,将军与我一尺,我回赠一丈。”岳振淡淡道:“我们于此对峙耗时,反便宜了那般鼠辈,可谓得不偿失。”
裴桓忽而笑道:“如此甚好,不过口说无凭,君子重然诺,我辈俗人还要些信物吧?”
“将军要什么信物?”
“你我互遣一人为质,随同行动,一来能有照应,二来一减少防备之心,可好?”
岳振顿首,“甚好,不过某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请这位来我队中?”伸手一指,却是定在岳撼身上。
裴桓面色微有不豫,“岳校尉似乎与阁下……”
“他是某族弟,不管何时何地我皆会护他周全。”
裴桓平和注视岳撼道:“此事属实?”岳撼犹豫许久,略略点头。
“也罢,那谁来我军中?”
岳振目视江尘,后者会意上前一步,“我去。”
艾丝缇却急急拽住他胳膊,“不行,该我去!”
江尘面有难色,“别闹呀……”
“你这书呆子又不是没吃过他们的亏,还想继续倒霉么?”艾丝缇愤愤道:“江伯母让我留心,你真出事可怎么办?”
江尘众目睽睽之下被拉拉扯扯,虽是难为情又不好推拒,低声道:“放手吧,师兄会生气……”
岳振指尖似乎是轻飘飘在艾丝缇手腕一拂,却让她瞬间松手倒退了好几步,“一个姑娘家去做甚?江尘往日比你沉稳,而今正可将功补过。”
裴桓对面悠悠道:“姑娘宽心,我这里不是狼窝虎穴。何况今时今日光景下,江少侠又有何危险可言?”
“那说定了,”岳振对着艾丝缇道:“你把她带出来,交给裴将军。”
艾丝缇满不情愿对岳振一欠身,随之走入人堆最后面拽出一个从头到脚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径直拉到裴桓马前又松手退回。裴桓正自狐疑,那人缓缓扯落覆颜薄纱,露出一张姣好的女子面庞。
他不由脱口道:“唐令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