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镖之拭剑录》潇潇淡雪

6、第六章 纸上江湖

　　回到船上，已近午时。采玉诸人见郭旭回来都安了心，问及天幽帮之约，郭旭只简单答了几句。
　　这一日是重阳，因在船上，一切从简，白日里大家聚在一起喝了点酒，就各司其职，仍向南京而去。
　　到了晚上，郭旭一人在卧房中，因在梳理白日之事，并没有点灯，只是打开临江的窗子，引月光满室。
　　天幽帮今天的举动确实可疑，非敌非友，实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正思索间，只听笃笃笃的敲门声。郭旭扬声道：“请进。”
　　来人是采玉。
　　采玉拿着一盏红纱灯，室中清冷的月光瞬间被温暖的灯光替代。
　　郭旭笑着让采玉坐了，道：“怎么这么晚过来？也许我睡了呢。”
　　采玉道：“你何曾这么早睡过！你有心事时总是一个人黑坐在房中。”
　　郭旭叹道：“你是这么了解我。”
　　采玉道：“今日去天幽帮情形究竟如何？”
　　郭旭将白日的事情细细对采玉说了。
　　采玉听完后，道：“郭旭，你怎么看？”
　　郭旭道：“我朝太祖皇帝起于草莽，因此对江湖势力很是忌惮。自太祖后，每朝皇帝均控制极严，江湖中人才凋零，各大门派也日渐萎靡，甚至少林、武当的门人也甚少公开行走江湖。但自武宗后，阉宦横行于内，宁王作乱于外，朝廷忙于内斗，对江湖的控制日渐削弱。本朝皇帝初登基尚励精图治，近几年也沉溺于修道炼丹，南方倭寇横行，各帮派蠢蠢欲动，名门正派也有弟子下山历练。这天幽帮建帮不过二十年，起于江西，渐渐控制广西广东的小帮派，往来商旅亦须孝敬。自司马潇执掌天幽帮后更是向江浙安徽一带扩张。安徽虽然贫瘠，毕竟是龙兴之地，朝廷势力不可小觑，天幽帮倒也不敢太过放肆。江浙一带最大的江湖势力是有“刀圣”之称的楚青主。楚青主虽然没有建帮立派，但家族庞大，弟子有三千之众，楚青主的烟霞山庄更是江左武林的圣地。但是楚青主约束门人不参与江湖事，对天幽帮势力入侵江浙并不干涉。这么一来，南方几乎是在天幽帮的的掌握之下。如今，天幽帮还不满足竟想北上!北方门派众多，更兼当今皇帝厌恶宦官，锦衣卫的势力是历朝最强的。现任锦衣卫指挥使翁泰北精明强干，岂容他来北方横行。”
　　郭旭的房中悬挂一幅大明疆域图，采玉举灯将图细细看了一遍，道：“最繁华的江南已在天幽帮手中，想来各种孝敬让天幽帮已富可敌国，难怪能建造飞虹这样大楼船。江湖帮派不过是为巩固势力，一般在一个省或两三个省中扎根，在当地呼风唤雨，当个土皇帝，地方官府也须倚仗他们。这已是威风已极，天幽帮又何必做的如此招摇，引来人人侧目。难道天幽帮视天下英雄如无物。”
　　郭旭叹道：“如今看似国富民强，实则暗流涌动，江山风雨飘摇。天幽帮此次北上其志定然不小。不过，我只需护得镖局和你们的安全，别的事情自有朝廷，也不需我费心。”
　　采玉哂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身在江湖中，我们长风镖局岂能置身事外。”
　　旋即想起一事：“这慕容白为何这么年轻就能当上堂主？”
　　郭旭低声道：“据说司马潇有磨镜之癖。”
　　磨镜指女女欢好。
　　采玉顿时脸红了。
　　郭旭也觉得歉然：“让你一个女孩子行走江湖，总要听闻经历这些腌臜龌龊之事。”
　　采玉慢慢抬头道：“我本是镖局的女儿，并非一般的闺阁女子，既然是镖局的女儿，自然要和你们一样，经历各种艰险，你又何须歉疚。”
　　郭旭面上露出复杂的表情:“虽然我们一起长大，可你总让我吃惊。总觉得你还是那个爱哭的小女孩，整天在家等我回来给你讲外面的趣事，每次听总是认真专注。可是转眼间你已长大，看似柔弱心里却比我们男人还要坚强，在你面前我常常自惭形秽。”
　　采玉被郭旭看得不好意思了，偏过头去道：“你再说我要脸红了。”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人在舱外轻声叫道：“少局主，出事了。”
　　郭旭听出是趟子手陈三的声音，起身打开门，问道：“出什么事了？”
　　陈三道：“有人凿船。幸亏总镖头发现了，刚抓起来，等少局主发落。”
　　郭旭心里咯噔一响：凿船？一船家具能值几何？

　　凿船的是漕帮的人，叫罗英，不过二十左右，在帮中有两三年了。此刻被反剪了手立于当地，头垂得很低，看不到是何表情。楚歌和何九迎上来，何九歉疚道：“这个罗英一向老实，这趟不知着什么魔了。若真的凿沉船，我们漕帮的脸就丢大了。”
　　郭旭道：“不妨事。人在江湖，哪能万年平安。”
　　转向楚歌问道：“怎么发现的？”
　　楚歌道：“这罗英几次借故进舱底，我怕有问题，特意让人盯着，今晚他又悄悄的下去了。这么晚，定是有所图谋，下去一看，他竟拿了凿子。正在凿船。”
　　郭旭道：“问明原因了吗？”
　　何九狠狠道：“这个小兔崽子，竟一声也不吭。让我抽他几鞭子，给他个厉害知道。”
　　这边漕帮的人已拿来一根皮鞭。这鞭子应该是漕帮专门的刑具，几根牛筋拧成，在油里浸泡过，几鞭子下去便皮开肉绽。
　　何九接过皮鞭，也不犹豫，劈头盖脸的抽向罗英。只听得罗英发出低低的吃痛声，竟还立在当地，也不躲避也不求饶。几鞭子过后，罗英衣服已经裂开，身上几道纵横的血痕，甚是狰狞。
　　何九道：“到底为何凿船，还不说，不说打死你。”
　　举起鞭正待打时，突听有人喊道：“住手。”
　　众人回头，原来是采玉。

　　采玉缓步进来，道：“这个罗英我曾和他说过几句话，是个恭谨有礼的后生。今日凿船必然有因。如果大家信我程采玉，让我和他单独谈几句。”
　　众人纷纷反对，要知道，采玉没有武功，万一这罗英不利于采玉该如何。只有郭旭力排众议道：“就让采玉想想办法，我们且出去吧。”

　　郭旭等人都退守舱外，静静听舱内的动静。然而，舱内一直无声无息。何九不由焦急道：“我们进去吧！郭大少，让程大小姐一个人在舱内怎么让人放心！”
　　郭旭微笑着摆摆手道：“莫急！不会有事。”
　　何九讶然：“郭大少怎么如此笃定。”
　　郭旭道：“你看那罗英，皮鞭加身，竟不躲避，也不呼痛，应该是个有血性的人，不会对弱质纤纤的女子下手。更何况，采玉虽不会武功，但智计过人，在罗英这样的毛孩子跟前，绝计不会吃亏。”
　　何九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心想采玉不过一介女流，哪里就这般厉害。但既然郭旭如此淡定，何九也只好耐住性子等了。
　　一炷香功夫过后，采玉推门走了出来，面色沉静。何九赶紧让人进去控制住罗英，以防发生意外之事。
　　郭旭忙问道：“如何？”
　　采玉道：“终于肯开口说话。只说是欠了别人的恩情，不能不报。宁受千刀万剐，但决计不能透漏恩人的姓名。”
　　何九奇道：“程大小姐真有办法。”
　　采玉微叹道：“这罗英不是坏人，只是太年轻，分不清孰重孰轻，为报恩竟然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采玉的感喟让众人都生了感慨，一时皆是默默。
　　采玉突然对何九施了一礼。何九赶忙拉住，道：“这是怎么说的？”
　　采玉道：“我有不情之请要相求于您。”
　　何九道：“程大小姐何须见外！但说无妨。”
　　采玉道：“请您暂时不要为难罗英，只派人看管住。”
　　何九道：“幕后主使之人还没有审出来，怎能不用刑！再说这小子胆敢凿船，正是犯了我们漕帮大忌，岂能轻易放过。”
　　采玉道：“这罗英倔得很，若再用刑，难保不生求死之心。”
　　何九冷哼道：“那也是自找的。我们走江湖的岂能如此仁慈，以后这些小兔崽子都敢造次了。”
　　采玉还待再争，郭旭摆手劝止，道：“何兄虑的是。但现漂在江上，一切皆有不便，何不等到了南京再作区处。”
　　何九道：“也成。”
　　又看向采玉道：“程大小姐心肠真的很好。你们长风镖局的行事真让人看不透。”

　　这一闹竟已到子时，但事情的头绪却并未厘清。当下安排人手看守罗英，别的人且去休息。船工却依然轮班继续向南京驶去。

　　郭旭叫了采玉和楚歌到自己房中。
　　申时，郭旭还和采玉在灯下纵论江湖事，刚过两个时辰，竟然奇峰突起，这趟最为平淡的出镖凭空多了难解之事。好在郭旭此人从来不识愁滋味，只懂见招拆招。
　　三人坐定，郭旭道：“这事发生的突然，大家再梳理梳理。”
　　楚歌道：“这趟镖看似普通，如今看来定有玄虚。这罗英到底是受谁指使？”
　　郭旭道：“还是你最早提醒我这趟镖有问题，你肯定也有自己的想法，不如说出来给大家参详参详。”
　　楚歌道：“那我就不藏拙了。船沉了会产生什么后果？”
　　采玉道：“家具不能按时进洞房，会影响婚事。但是在南京再买一套应该还来得及。对我们镖局的声誉当然会产生极大的影响。”
　　郭旭突然笑道：“我想起托镖当日邓忍说如家具不能按时到南京，或路上出事，会不吉利。”
　　采玉道：“难道刘李两家有谁想借这事悔婚？”
　　楚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郭旭道：“为悔婚出这样的手段也太不积德了。”
　　采玉道：“也不能完全排除有人想不利于镖局。”
　　郭旭道：“那也太小看我们镖局了。”
　　三人商议一番，决定谨慎从事。由郭旭修书两封，一封给漕帮，一封给铁衣，让他们尽速查一查罗英的底细及刘李两家结亲事宜。
　　第二天，遇上北上的漕帮船只，把信捎了出去。
　　未免出事，长风镖局不再停留，日夜兼程，驶向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