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撞上鬼》凌濛初

9、第八章：我不想你死

　　遇见安静地站在医院大门外，远远地看着白色的住院大楼，心里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就在他抬脚往门口走的时候，有辆车缓缓从医院的方向驶来，他听到车里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那个护士，她怎么了？”

　　另一个声音响起：“不知道，可能是心里有事吧。”

　　然后，车和他打了个照面，贴着他的身体穿过，半开着的车窗上，一个女人哀伤的脸庞一闪而过。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瞬间像电流传过身体的每一个地方，他转过头，看着渐渐远去的车影，眼睛里闪过震惊，那是……来不及细想，头忽然像要裂开般疼了起来。

　　他捂着脑袋，无言地跪在了地上。

　　一直希望成为通灵少女，拥有看到灵魂的阴阳眼，可是当幻想变成事实，她才明白这根本就是灾难。

　　虽然相识只有短短几天，却那么喜欢那么爱的一个人，是鬼。

　　试问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比这更让人无法承受，此刻她倒不是害怕，而是绝望，巨大的绝望，他那么好的一个人，只剩失忆的灵魂在这世间飘荡，她心痛如刀割。

　　艾琴跑去找护士长请假，脚下走出每一步，她都能感觉到身体在颤栗。她知道自己正处在崩溃边缘，紧绷的神经随时可能断弦，这样的精神状态，实在不能照顾病人。

　　这是艾琴工作两年来第一次主动请假，自然不难应允。

　　护士长看了看她苍白的脸色，不放心地问：“确定只要休息一天？你是不是生病了，去门诊室让医生给看看吧，平时工作强度大，要注意身体。”

　　“没事的。”艾琴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就是太累了，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出医院大门，远远地看到一抹清俊挺拔的身影。

　　她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神色如常朝他走去。

　　他果然没觉察她的异样，兴冲冲朝她快步走来，像有什么开心的事要和她分享。

　　“我想起来了，小艾我想起来！”他激动得拉住她的手，“小艾，我知道我是谁了，我都想起来了！”说着，他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然后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半晌，毫无动静，他才发现怀里的小艾不太对劲，她在颤抖，浑身都在颤抖着。他松开怀抱，低头去看的她脸色，如此苍白。

　　“你怎么了？”

　　她不说话，嘴唇开始发紫，满目都是惊恐神色。

　　“小艾，你别吓我。”他慌了。

　　“我听不到你的心跳声。”她终于开口。

　　他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怔怔地看着她。

　　“你是……鬼么，遇见，其实你已经死了对吧……”她小声嗫嚅着，感觉自己快哭了，“告诉我，你是不是已经死了，我不想你死，我不要你变成鬼啊……”

　　他看着濒临崩溃的她，缓缓地低下头，额前碎发挡住好看的眼睛，他的手无力地垂下来，声音低哑涩然：“对不起，小艾，我不应该瞒你的。”

　　艾琴定定地看着他，双目含泪，良久无言。

　　然后，她沉默着从他身旁走开，她怔怔地走着，脚像踩在棉花糖上虚浮不定，人像摇摇欲坠的柳絮飘摇，心里是一道闪电开劈后的荒芜，阳光在这一刹躲进乌云里，天地昏黄。

　　他看着她的背影，那么瘦小那么固执，在视线里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路口。

　　这一刻，他低垂的眼眸黯淡无光，眼眶不知何时泛红，他执着地看着她远去的那个方向，小艾，就算我死了，我依然是遇见，我的名字，李遇见，你看，你随口起的绰号，真的是我的名字呢。

　　这是不是说明，我们命中就注定该这样相遇？

　　可是现在，你不要我了，是不是以后，我又要变成曾经那个孤单灵魂，在世间独自游荡，无人问津。

　　他绝望地站在那里，过往行人说笑着，牵着手从他身体穿过，没人感觉到这个幽灵的存在。

　　傍晚天气阴暗寒冷，遇见站在曾经的家门前，看着窗户上透射的灯光，还有灯光下父母的身影。

　　这是他生前的家，里面住着他最亲的人，二十二年前，他出生在这个地方，成长，留学，回国，每件事都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可他心里却没有一丝感觉，波澜不惊。

　　不禁想起，那次随小艾去了那个叫夙缘斋的茶楼，那里有很多和他一样对生前没有记忆的鬼魂，他们三三两两坐在那喝着茶，遇到同类自然相谈甚欢。

　　其中有经验的就说，性命被鬼差勾去，灵魂却可以随处游荡，除了夙愿未了的或者怨念太深的，大多数鬼魂都是没有记忆的，一旦找回生前记忆，他们就可以投胎轮回，重新做人。

　　“万一我找到记忆后，舍不得离开怎么办？是不是可以一直陪在家人身边？”听完前辈之言，他问。

　　“不会不走的，因为你找回的只是记忆，不是感情。对生前的人和事，你只是个旁观者，不会再有眷恋。”前辈捧着热气腾腾的茶，幽幽喝了一口，“年轻人，找到记忆就来这里，喝一杯清茶，去下一世逍遥。”

　　前辈一杯茶水下肚，悄然无影，只有古朴茶杯安静放着，袅袅清气飘散而去。

　　既然心无牵挂，那就奔赴下一场轮回吧。这样想着，最后再看一眼窗前父母的背影，他转身离去。

　　脚步几顿几歇，却还是回到那个让他温暖的地方。

　　本来想着，如果她还愿意见他一面，就道一声别离，如果她不愿再看他一眼，他就站在门前，静静守她最后一夜。

　　毕竟，她是他心爱的姑娘。

　　站在她的小公寓前，他微微发愣。

　　门竟然是虚掩着的，是不是她又忘了关门？

　　都这么晚了，她应该睡了吧，也不知道有没有蹬被子，这丫头睡相一直不好，要不是他每天晚上给她盖被子，怕是早就生病了。悄然进屋，他吓了一跳。

　　只见沙发上，小艾抱着靠枕，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我以为你不在，对不起，我走。”他慌张。

　　“喂！”她生气的声音，“你这个鬼真的很让人生气哎！大晚上不按时回家，是不是背着我在外面瞎混？”

　　“啊？”他懵了。

　　“啊什么啊？”她挑挑眉，一脸生气勃勃，“是不是看上什么女鬼狐妖了，你不要以为自己是鬼就了不起，要是敢把那些牛鬼蛇神招惹到我这里来，信不信我分分钟找道士收了你！”

　　“小艾你别生气。”他见她来势汹汹，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以为……”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所以没敢回来。

　　“你说不生气就不生气？”她打断他的话，“我都那么喜欢你了，还会在乎你的存在形式吗？就是刚知道的时候太震惊了而已呀，我也算半个唯物主义者，你都全面颠覆我的信仰了，还不许我生气一下啊？”

　　“对不起。”他挠挠头，很抱歉。

　　艾琴看着可怜兮兮的他，心里是又急又气又心疼：“我生气是因为你一直都不告诉我你是鬼，而不是你就是鬼这个事实本身!你到底懂不懂我的意思啊，笨蛋！”

　　说着，她将手里的靠枕砸过去：“你丫的，我一个姑娘家的，遇到这么大的事儿，那样的应激反应都算轻的了，要是换上其他姑娘，保准分分钟被你吓死了。”

　　看着她为他担忧的脸，虽然还生着气，却没有一丝害怕和嫌弃的神情，他终于回过神来。弯腰捡起脚边砸偏的靠枕，他微笑着坐到她身边，开始哄她：“小艾，不要生气了。我以为你害怕，所以不要我了，所以我才那么晚回来，以后保证不会这样了。”

　　她却忽然开始飙泪：“我有个鬼男友这么牛逼的事情得瑟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因为害怕不要你了啊，我跑了是因为当时心理承受能力不够，你总得让我缓冲一下呀。关键是你怎么也不来追我啊，电视里不是这么演的……”

　　“我知道，我错了。”他紧紧把她抱在怀里，任她哭得梨花带雨，他鼻子一酸，差点也掉下泪来。

　　他知道她今天是真的被吓坏了，可她即使怕得瑟瑟发抖，还是把门开了等他回来。

　　她是爱他的，这一点他无比确定。

　　哭泣声渐渐小了，他看着怀里逐渐安静的小艾，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是不是困了？”他柔声问。

　　“嗯。”她点点头。

　　送她回卧室，刚放下她就一把拉住他的手：“别走。”

　　他怔了怔，视线对上她坚定的目光，于是安静地躺在她身边。

　　她侧过身靠过来，把头挨在他肩膀下面，然后伸手揽着他的腰。

　　她身上那干净而温暖的气息传来，他很沉迷她身上的味道，却条件反射似的避开了：“我隔着被子抱你，这样你就不会冷了，好不好。”他那么冷，靠在一起睡的话，她肯定会生病的。

　　“不好，我不怕冷。”

　　“你听话。”

　　“好吧。”她有些不情愿道，“那你答应我，不要离开我。”

　　“嗯，我答应你。”他郑重地点点头。

　　她心里就安心了，虽然知道自己身旁躺着的不是人，可是她那么爱他啊，虽然只认识了短短的几天，却那么爱，爱到一看不到他就六神无主坐立难安。

　　这样的遇见，必然值得她不顾一切。

　　她痴痴地看着他好看的眉眼，轻声说：“你眼睛真好看，像星星，亮晶晶的。”

　　他就眨了眨长长的睫毛，柔声道：“你眼睛也好看，像月亮，弯弯的亮亮的。”

　　然后两个人相视彼此，笑了。

　　梦里，那个曾经朝艾琴笑得如沐春风的鬼，这晚她终于看清了他的容颜，是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