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风公子》洞庭叶知秋

9、9——枫桥湖畔凌书亭

　　听得顾启恩召唤，杏儿赶紧打住了自己的那些小心思，疾步行至厅内，对着聆风深深一福，脸上一派恭敬之色，低声说到：“奴婢杏儿，见过聆风公子。”
　　“不必多礼。”聆风稍一思量，道：“从前这里的事务都是由你打理，再拣要紧的报与总府的许管家处理？”
　　“是。”杏儿依旧低眉敛目，虽是低声答话，却也能听出声音清脆。
　　“却不知需要从你这里报与许管家知晓的，都是些怎样的事务？”聆风此一问却是别有深意——这是在委婉地问眼前这个名叫杏儿的丫鬟到底是在许远山的统领下来负责枫桥小筑的事务，还是能够独立管辖枫桥小筑、只不过是形式上要定期向许远山禀报一些要紧的事情而已。
　　那杏儿倒也真不愧是能够在枫桥小筑独当一面的，回答起聆风的问话来也是十分清晰明了、切中要害。“回公子，其实自从枫桥小筑改建好了之后，杏儿在这儿也只不过是打点些日常事务罢了——说来一般倒也并没有什么要紧事情。杏儿也不过是每月要向许总管禀报这边的支出供应，并下人们或有得力的可以升一级职务、不得力又不能听从管教的就打发他们出去，也就是了。”
　　聆风听得杏儿此言，心中明白这丫鬟不过是每月将财务、人事两样最为紧要而且也最需要有人监管的事情向总府的许管家禀报知晓就是了，至于其他事情都是由她一力打点。可见这枫桥小筑在日常事务的管理上却是与总府分开的了。如今既然顾启恩让自己负责统管这边的事务，那么就是要由自己做主，只让这个杏儿依旧例每月将财务、人事两样事务禀报给许管家即可。
　　不过说来这种别院中日常却也不至于有什么要紧事务，自己会接受顾启恩的委任也不过是不愿意屈居于其他乐师伶人之下、不愿受别人管制而已。照自己一向洒脱惯了的性子，要真是让自己负责一个院落中杂七杂八的各项事务，不烦死才怪！所以，还是让这个杏儿继续打点日常的事情，自己只需要在必要的时候在那些乐师伶人面前起到“统领”的作用就好。
　　聆风心中思量，其实也只不过一瞬间的功夫而已。计议已定，便对杏儿吩咐道：“既如此，以后就还是由你打点这枫桥小筑中的事务，日常只每天拣要紧的事情回给我就是了。至于你刚才说的几件事情，还是依旧例，由你每月去禀报给许管家就好。”
　　“是，杏儿领命。”杏儿心道这聆风公子到底是吟风弄月的人，确然不会愿意为院落中日常那些琐碎事务烦心的，少爷会将枫桥小筑的总管统领之职委任于他，怕也不过是要在院落中许多乐师歌姬之中刻意明确他的地位而已。依这位聆风公子如此散漫的性子，日后怕是只要能够在家中需要用到这些乐师伶人时可以调度得当、妥善安排，就已经是很不错的了。但是单就刚刚这位聆风公子短短几句问答间就可以清楚了解从前枫桥小筑是如何管理的，而且能够三言两语间就将他接手之后这枫桥小筑该如何管理吩咐得清楚明白，而且将他自己的位置摆得十分合情合理，真是又清闲、又能不放过要紧的事情，可见这位公子只不过是性情散漫罢了，人却是极有城府的，日后定要小心服侍才是。
　　“好了，事情都吩咐妥当，杏儿你可以先下去了。”顾启恩见聆风已经在短短几句问答间安排好了之后枫桥小筑如何管理的问题，再无别话，就吩咐道：“去看看听月轩收拾得怎么样了。那些小丫头都是前几个月新买回来的，难免毛手毛脚的，不能收拾妥当，还是要你去仔细照应着才好。”
　　“是，杏儿告退。”杏儿先是对着聆风一福，又转过身来对着自家少爷福了一礼，倒行至门边，才转身走开。
　　顾启恩见聆风饮了口茶就放下了茶盏，微微一笑，言道：“听公子对杏儿吩咐事情如此明快利落，在下就明白所托不错，可以放心了。”
　　“顾当家谬赞，聆风却是当不起。”聆风听得此言却是稍稍蹙了蹙眉，只看得顾启恩一阵心慌，不知他是想到了什么。
　　聆风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的样子，顿了一顿才继续说到：“聆风其实一向闲云野鹤惯了，对于这种打点整个院落、负责众人日常诸事的事务并不十分懂得，也只好边做边学了。”
　　顾启恩见聆风不过是担心这样的事情，不由得微笑着摇了摇头，“请公子来，又要烦劳公子统管枫桥小筑，本就是因为这院中汇集数位艺人，却又每个人都是多少有些特殊性情的，由一般人来调度安排怕是决不能妥帖，才要烦请公子替我费心的。至于日常供应打点，这等事情原也本就不敢劳动公子烦扰。杏儿那丫头倒也一向妥帖，由她依照旧例打点着，就极好。”
　　“聆风原本还担心顾当家要责怪我偷懒，既是顾当家如此说，聆风也就可以安心了。”
　　聆风一笑间端得是倾国倾城，只让顾启恩想起那一句诗——阳春白日风在香。
　　一时间，顾启恩竟是看得有些痴了，久久无言。
　　聆风正被盯得有点儿不自在，却听到有脚步声渐渐行来，倒是一时间就释然了——也不明白自己多年来本应已十分习惯他人的目光，今夜却不知为何，在被这位顾当家盯着看的时候总会觉得有些不自在。
　　那脚步声，却是杏儿回来了。
　　杏儿行至前厅门外几步远处就刻意放重了脚步声，行至廊下就停步不再入内，只站在外面通报：“少爷，公子，听月轩已经收拾停当了。”
　　顾启恩却是听到了杏儿的声音才缓过神来，将目光由聆风身上稍稍移开。将手上金边折扇摇了一摇，言道：“我陪公子去看看。”
　　聆风却是站起来对着顾启恩一揖，“顾当家既已将总领枫桥小筑之务委任于我，住处之事聆风可以自行打理齐整，顾当家大可以放心。今夜时候也不早了，顾当家也该回去休息了。”
　　顾启恩听聆风说这几句话的语气十分坚定，想起刚刚在清江之畔、洛阳道边自己延请他来枫桥小筑时他所说的那几句不愿为世家公子豢养之男宠的话，心里料定他是担心自己对他“图谋不轨”——当然了，照着自己初见人家时、以至于刚才，那种情不自禁一眼不眨地盯着人家看的势头，倒也难怪人家防备。于是也就不再坚持，答到：“既如此，那就让杏儿引着公子去，若有什么不妥当之处，公子只管吩咐她们就是了。在下告辞。”却也是很合礼数地收扇一揖。
　　“顾当家慢走。”聆风此时却很有点儿反客为主的意味了——倒也怪不得他，其实他此时心中所想，正如顾启恩所料相差不远，是有些防备的。且聆风心中也疑惑自己今夜不知为何总是或多或少有些不对劲，一向行走江湖出入各种场合都惯了的，可今夜对着这位顾家少爷竟是疲于应对，所以只想着赶紧将这个风流暗藏的世家少爷送走才好。
　　“留步。”顾启恩此时心中却多少有点儿失落——毕竟顾大少爷纵横情场多年，还从来未曾被人如此对待，竟是当成登徒浪子一般避之唯恐不及。所以也不再多言，依礼告了辞，就径直回顾家主宅去了。
　　到得枫桥小筑大门外，早有小厮牵了马过来，顾启恩上了马回主宅，一路上暗暗反思自己今夜实在是少有的失态，也难怪会被那位聆风公子这样防备，日后却是要越发以礼相待才好，不能失了顾家家主的声名。
　　顾启恩此时却也还未能意识到，这些年来其实自己从未避讳人言，心中实在从来都并不是多么在意这“顾家家主的声名”。今夜会如此懊恼，怕是另有原故。——这却是一种十分微妙的心思，连他自己也未必能够体察确知了。
　　话说那边厢聆风待顾启恩走后，由杏儿引着往听月轩来。
　　绕过正厅，一路穿花拂柳，不远处就可看到院落中的湖景。杏儿适时地向聆风介绍枫桥小筑的布置。由她三言两句间略略介绍一番，聆风心中对于枫桥小筑整个院落的结构也就有了大体的印象。
　　这湖的名字就叫枫桥湖，位于枫桥小筑整个院落的中心，由地下水道引了清江水从院落西侧而入，汇成这微波粼粼的静湖，再由地下水道从院落东侧引出，最后再汇入清江下游。
　　如今正是暮春时节，湖面上正有荷叶田田，虽然尚未开花，但是晚风吹拂间荷叶相互拍打，声响簌簌，却也清新之极，再加上枫桥湖畔凉风习习，荷叶的清香漫漫飘溢而来，倒是倍添凉意。
　　聆风心中正想到，这引水入园看来倒也费了些许心思，若是夏日里在这湖边静坐，若是再有一精致小亭，凉风送爽，荷花清香，饮露听风，倒也十分怡然。
　　谁知再前行两步，峰回路转，就见到了一座飞角凉亭正静立湖边！
　　聆风暗叹，设计这庭院之人倒是与自己的想法十分契合。
　　既是意外得见，聆风少不得要停下脚步来细看。这凉亭之上也有悬挂匾额，却与大门、前厅等处的匾额不同，一看便知是用上等的白桦木制成。上面“凌书亭”三字的笔法倒是与正厅处的一致，只是并非鎏金字，而是直接用黑墨写上。桦木苍色，书墨留香——这匾额就无端显出些古朴沧桑之感，似乎在这湖边经年累月的历经霜雪，才会有这等仿佛岁月沉淀下的古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