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风公子》洞庭叶知秋

8、8——枫桥霜清知何处

　　聆风站定在马车边，才转过身去细看。迎出来的几个仆人，以一个穿着杏黄色衣裙的丫鬟为首，她身后三步远又在左右两边各跟着两个丫鬟和两个小厮。
　　打开大门，从台阶上下来，本也就没有多远的距离，那个穿着杏黄色衣裙的丫鬟却是规规矩矩地疾行至顾启恩身前三步远的地方才停下来，毕恭毕敬地福了一福身，然后才开口说话。“杏儿恭迎少爷。”
　　顾启恩此时也早已从马上翻身下来。“杏儿快去着人把听月轩收拾齐整。到前厅备茶。”
　　“是。”那个名叫杏儿的丫鬟又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直接低着头倒行了三步，才转身上了台阶——想来自是去收拾准备了。
　　聆风这时也不由在心中感慨，大家族果然规矩森然。却是听到顾启恩对自己言道：“我们先去前厅坐一坐，待下人将听月轩收拾齐整了，再领公子去。”
　　聆风对着顾启恩点了点头，就跟随他进入宅院。
　　车马自然由那两个跟着杏儿迎了出来的小厮负责，大概是由偏门直接牵引至马厩去了。而那两个刚刚跟在杏儿身后的丫鬟此时却是跟在顾启恩与聆风身后，以备主人随时传唤。
　　从大门到前厅倒是没有多远的距离，但就在这一段并不算远的路程里，聆风已经可以略略感觉到这“枫桥小筑”大到房屋建构、小到一花一树都确然是经过了精心布置的。
　　从大门进来，一入眼就是不远处的前厅，想来应该是这整座别院中比较高大的房屋了，由一条宽阔平整的青石路从大门引至正厅。青石路两旁每隔三步远就有一对对称的盆景，或是鲜花或是矮树，在每一侧的两个盆景中间的位置点着白玉七巧地灯，明亮得连青石路上的纹理都能看得清楚。
　　正厅与大门之间，两边是抄手游廊，连接着一间间厢房——若是照一般规制来安排，那么这些厢房该是一些比较近身服侍主人的仆人们所居住的处所。
　　聆风心中暗自评价，只单单就如今一进得门来所见的庭院景致，不得不说在大家族雍容典雅的风范之外，也确然十分雅致——倒确实不愧为一个汇集江南众多雅士文人、乐师国手的地方。
　　待距离前厅几步远外，便可细看房屋外的布置。聆风这二十年来多半时间都在山中由师父齐雅教授各项技艺，对于建筑一学也颇有些心得。这座前厅单就结构而言可说是中规中矩，只是建造这座房屋的木材，通体黑亮，隐隐还有一丝淡淡的香气随晚风送出——竟是上好的沉檀木。
　　正厅所挂匾额也是黑底鎏金，上书“枫桥霜清”四字。聆风见得这四个字的笔法显然与刚才所见顾家主宅大门上那“顾宅”二字的笔法大为不同，料想这四字不必说、自然是由顾启恩所书，而那顾家主宅大门上的两个字，却很可能是由顾家上一代家主顾长风或是更久远的家主所书写的了。
　　厅前两侧的楹联也是一应的黑底鎏金。聆风停下来细看，只见上一联写的是“月落乌啼，清霜盈溢江湖风雪千年路”，下联写道“枫桥夜泊，小筑静待雅客归来知何处”。——这却是很有些诚迎来客的意味了。
　　聆风先是微一勾唇，转而又想到，既然顾启恩建这枫桥小筑的本意就是要招纳江南雅士名手来此，倒也确实应该这样写。
　　“枫桥霜清”聆风低声念道。只站在原地又看了一看，略略低首稍加品味，“这匾额倒真是十分应景。”
　　顾启恩原本走在聆风左边，刚才见到他突然停了下来，便也跟着停下了脚步，站在比聆风稍前些的位置。如今已经回转过身来正要问他可是看到了什么值得探究的东西，却听到这位传闻中一向清傲孤高的聆风公子夸了自己所写的匾额——虽然只是“十分应景”这样的评价，但须知对于聆风这样傲气的人而言，这程度就已经可算是真心在夸人了——这对于顾启恩却是意外之喜。
　　一时间，顾启恩却也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漫言道：“公子过誉了。鄙人才疏学浅，倒是希望日后能与公子多多请教才好。”
　　“聆风其实也只有抚琴一项是真正能拿得出手的，对于书法诗词一类上却也不曾多加留心。”聆风抬起头来，又是那样用自己春水般的眼眸直直望进顾启恩眼底，“但若是顾当家不弃，时常前来探讨一二，倒也确然是一件乐事。”
　　顾启恩听闻聆风所言竟是有些邀请自己日后常常前来探讨书法诗词的意思，心中又是一喜。“如此，少不得要常来叨扰了，只盼公子到时不要嫌在下烦扰才是。”
　　“岂敢。”聆风却是微微一笑。
　　顾启恩也是一笑，却是怎么看也比聆风笑得更像是发自内心的欢悦些。
　　说着话，二人已缓步进入了前厅。
　　前厅内的布置嘛，就如同这整座房屋的构造一样，中规中矩，隐见富丽，只在除桌椅、器具等日常摆设之外，在字画上显出些雅致来——只在这里可以看出是个意欲汇集“雅人”的“雅地”。聆风回想起刚刚顾启恩与赵沐说的这枫桥小筑本是由顾家的一个荒置的别院改建而成，想来能做到如此也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二人进得厅来，一入座就有刚才迎出大门外的那个名叫杏儿的丫鬟进来奉茶——她该是先去着人收拾着听月轩，再沏好了茶带人送过来，手脚倒也真可称得上是利落了。
　　当然了，在能够把一匹白马驯化得不用人时时指使着也能悠悠然地按照既定路线拉着马车前行的聆风公子眼里，这点儿手脚利落之处也只能称得上是“称职”二字而已了。
　　茶是上好的华山银针，汤色清透，幽香扑鼻。
　　茶具也是上好的景德镇瓷器，青花白釉，衬得茶色更是透亮。
　　顾启恩在正座上饮了两口茶，就放下了。又是“唰——”的一声抖开了他那一把从刚刚在天池阁的时候起就未曾离手的金边折扇，对聆风道：“这丫头名叫杏儿，是从我一开始起意要改建这座别院时就从总府拨了来总理各项事务的。之前这几个月，枫桥小筑的一应事务都是由她总管办理，有大事再报给总府的管家许远山应付；再有连许远山也觉得为难的，才会报给我处理。如今公子既已应了我，答应做这枫桥小筑的管事，这里的一应事务该如何处理，就要由公子费心了。”
　　话音刚落，又是一笑，只拿一双风流暗藏的桃花眼看着聆风。——这一眼间意味深长，大概是为了自己能延请到这位聆风公子来此而十分得意。须臾又转开目光，对那个名叫杏儿的丫鬟道：“杏儿，还不见过聆风公子？”
　　那丫头倒也机灵。她原本是在奉了茶后就应该带着几个帮她端茶来的小丫头退下，和刚才那两个从大门一路跟到前厅的丫鬟一样，站在正厅门外廊下听候传唤。但是今天看到少爷这么郑重其事地在深夜里亲自带了这位公子来，料想这位公子日后在枫桥小筑一定会有十分骄矜的地位。少爷既然对这位公子这般礼遇，想来一定在各方面都要十分优待才是，少不得是要吩咐自己小心服侍着的。而且这段时间以来枫桥小筑里已经迎来了好几位有名的乐师、歌姬，似乎有名气的人总是或多或少的会有些与常人不同的嗜好、禁忌，各种各样的奇怪规矩在这段时间里她也见得不少——看少爷对这位公子这般重视，想来如果这位公子也有什么特殊规矩的话，少爷也少不得是要一样一样细细叮嘱的。所以她今天没有依照往日规矩退出厅外，而是奉了茶之后叫跟着自己端茶来的几个小丫头退到厅外去听候吩咐，而自己就直接退到门内一侧站立。
　　果然少爷是有特殊吩咐的。只是没有想到，竟然是要让这位公子统领总管枫桥小筑。——杏儿心里很明白，少爷让这位公子总管枫桥小筑，与之前几个月让自己在总府的许总管手下负责枫桥小筑的一应事务是决然不同的。自己也好，许总管也好，毕竟都是下人而已，“负责”也只是统管着府内的所有丫鬟、小厮连带花匠、厨子一类人把住在这里的正主们服侍好就是了。但是如今少爷说要让这位公子总管统领枫桥小筑，却是要连“正主”们都要听从他的指令才是。
　　杏儿心道，大户人家招揽乐师歌姬、奇优名伶来到别院常驻，其实就和官员们招收幕僚是差不多的意思，会以礼相待，但也是要在需要用到他们的时候能够不负所望才行。一院乐师伶人，其实就像一府的幕僚一样，大体上还是会有其中一两个出众的来统领。只不过有的地方是大家在一府中呆的久了，自然而然会有比较出众的人得到同僚中更高的声望，就成为了隐形的统领，而也有的地方是直接由主上来指派——这样的人，要么是太过出众了，只在刚刚延请而来时就能够让主上认定；要么是与主上十分投契，所以能够被主上偏爱——这位公子能够在刚一到来就被少爷委以此任，当然是有他的特别之处，至于到底是属于真的十分有才能、还是与少爷十分投契，以杏儿之能却是并不能一时之间就看得分明。但其实不管这位公子属于哪一种，对于杏儿而言，只要小心服侍着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