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风公子》洞庭叶知秋

11、11——旧事如烟岂堪寻

　　如今夜这般翻看锦囊、拿出玉佩来借着月光反复照看，对于聆风而言已经是十分熟悉的动作，只因这样的动作他已不知自己曾经做过了多少次。
　　轻轻地叹了口气，聆风将玉佩收起，依原样放入锦囊之中。而后聆风仍旧将那锦囊握在手里，却是不再翻看，而是静立在窗边，遥望春夜明月。
　　此时深夜静谧，春风微暖，聆风独自静立在听月阁小楼之上，隔窗遥望明月。月光如水，映照着他如玉容颜，清逸幽独。那清颜之上的表情，似喜似悲，似怨似叹，而月光辉映之间，却又仿似并没有什么表情，喜悲怨叹似乎都不过是沉沉夜色中的一点错觉。只有那一双眼，春水般柔美，隐去了平日里的一丝凌厉，独独留下了一抹似哀婉而又更似迷惘的神色，似乎是正在回忆起往事，并非喜悦、却也并非伤感——只是叹惋，只是惘然。
　　聆风是回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情。
　　这锦囊，是师父交给自己的。
　　从自己有记忆以来，就是和师父、师兄弟们一同生活在山谷里——那是在淮州城外不远的地方，清江下游流经之地，一处秀丽的山谷。师父在这罕有人烟的山谷中隐居，用他自己的名字“齐雅”为这山谷命名。所以“齐雅山”深处、“齐雅幽谷”中的“齐雅派”门下所有弟子都依师父之言，称这里为“齐雅幽谷”。自己当然也不例外。
　　原本，在“齐雅幽谷”中的生活是十分平静而又快乐的。自己从小就性子散漫，从未像其他由师父收养长大的师兄弟一样问过自己的身世。所幸自己的资质还算不错，虽然一直以来不管在武艺上还是琴棋书画上都不曾十分刻苦用功地学习过，但是十多年来也能将师父的各项绝技学到三五成，在几位师兄弟中也算是较为被师父所肯定的了。
　　那一天，是自己十五岁的生辰。师父将这锦囊交给了自己，同时也将师父所知道的所有关于自己身世的事情都告诉了自己。
　　师父说，那一年的春日犹为和暖。那时，师父就已经隐居在“齐雅山”中。那一天清早，师父到清江下游钓鱼，却在正悠然自得之时看到清江水中飘浮着一个像是人身的物体。师父一向眼力奇佳，细看去，那竟然真是一个人！凭着一向旺盛的好奇心，师父当即就解下腰带，催动内力将腰带送出、缠绕在那个人身上，用一条腰带将人救上了岸。可是待师父将人拖上岸边之后，探了探鼻息，才发现那个人早已经没有了气息。那是一个女子，十分清瘦，高高隆起的腹部显示她已有了数月的身孕。师父当时又探了女子的脉搏，发现她腹中的胎儿竟还有生机，就当即将女子的尸体抱回山谷。师父一向对医道颇有心得，终于是将女子腹中胎儿救了下来，取名“聆风”，留在身边抚养。
　　——这就是师父所知道的关于聆风身世的全部事情了。
　　自己的娘亲不知是受人所害、落入了清江，还是生无可恋、自行跳下了清江，总之师父意外救下她的时候，她已断气多时。
　　而这锦囊，是师父在娘亲手里发现的。师父当时想到这个女子竟然在落入水中之后都还能将这锦囊紧紧握于手中，及至已经失了意识、断了气息之后都没有放手，可见这锦囊是十分重要之物。所以师父将这锦囊仔细收好，等到自己十五岁的生辰，才将这锦囊交给了自己。
　　——回想至此，聆风一时不免感叹，到今年自己已经年满二十，距离当年师父将这锦囊交给自己的时候已过了五年之久。
　　五年时间里，自己无数次细细观察这锦囊。外绣、内里，及至锦囊之中的玉佩，自己都一一细看。最初，也是最明显可以看到的，就是锦囊上的绣字——“长风”，“卿怜”。那时自己料想这锦囊该是自己父母间的定情信物一类物件，而这“长风”与“卿怜”应该就是爹娘的名字了。当时自己想到，如果祖父与外祖父都是想法正常之人，那么这“长风”应该就是爹的名字，而“卿怜”应该就是娘的名字了。
　　后来自己在又一次摩挲那玉佩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那块玉佩上只有在透过月光时才能看到的图案。这二十年来自己虽然随师父隐居在“齐雅幽谷”里，多半时间不问世事，但是师父本就是见多识广的高人，常常会给师兄弟们与自己讲些江湖旧闻，而且从自己十五岁之后师父就允许自己随师兄们出外游历，所以这些年来自己对于外界世事也有些了解。凭借这些年的见识，那一夜自己几乎是立刻就认出了，那玉佩上只有在透过月光时才能看到的图案，明明就是江南第一大家族——顾家的家族标识！
　　这图案乃是顾家独有。上百年来无论在江湖武林人士之中还是在江南大商客间，只要见到这图案，就知道是顾家所有。
　　于是自己特意打探了顾家的消息，很快就知道了“长风”正是顾家上一代家主的名字！
　　结合所年来所探查的种种，不难猜测，这顾家上一代家主——顾长风，很可能就是自己的生父。
　　可是娘亲究竟姓什么、是哪里人士，许多年来自己虽然多方探查，却是没有一点儿进展。
　　直到一年前，自己在多方探察中发现了一件事——自己出生的那一年春天，正是顾家上一代家主顾长风迎娶燕京赵家二小姐的时间。
　　那么，在那一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自己从前的猜测都不错的话，顾家的年轻家主顾长风刚刚接任家族事务不久，要迎娶门当户对的燕京赵家二小姐，正是春风得意。然而这个时候却有一个名唤“卿怜”的女子即将在一两个月后诞下顾长风的孩子
　　古往今来，这样的事情，发生的也太多，这种时候最有可能的猜测有两种情况：一种是，顾长风与卿怜本是情投意合，然而顾家与燕京赵家为了家族利益的联姻给了顾长风很大的压力，使他不得不答应迎娶燕京赵家的二小姐，而这个时候卿怜以及卿怜腹中的孩子都成为了两大家族联姻的障碍，于是燕京赵家、甚至可能根本就是顾家的长辈逼迫卿怜，甚至直接对卿怜狠下杀手；而另一种猜测，无非是顾长风原本就不是什么痴情人，对于并不是大家族出身的卿怜本也就不过是一时留情，从未真正打算与她长相厮守——这么多年的查探都未能探听到卿怜的身世，可见她很可能只是无权无势的平凡家庭中的女儿——及至顾长风要迎娶赵家二小姐的时候，对于腹中已怀有一个八九个月大的胎儿的卿怜，或是要养在外宅，或是要收在家中做侍妾，更有甚者、若是顾长风再无情些，也许就根本撒手不管了，致使卿怜伤心绝望之下跳入清江。
　　显然，不管哪一种情况，都不是聆风愿意见到的。但是在一年前的时候，面对自己对于当年的事情所猜测出的这两种最有可能的情况，聆风还是宁可当年的事情是更像第一种情况的样子好一些。——毕竟，即便是性子再散漫的人，也不是真的对于这世上的所有事情都能看的云淡风轻，聆风再怎么样也不希望自己只是一个世家纨绔少爷一时兴起的产物。
　　然而这些，说到底都只是猜测。早在一年前有了这些猜测的时候起，聆风就有了要探知清楚自己的身世究竟如何的想法。
　　这将近一年的时间中，聆风离开了随师父隐居的幽谷，当时就打定主意，要将自己的身世查明。而后，自己要了结恩怨。——若是燕京赵家迫害了自己的娘亲，那么自己身为人子，定要为娘亲报仇，要让燕京赵家血债血偿。若是顾家、甚至是顾长风本人对不起自己的娘亲，那么自己也不会被什么血脉联系牵绊住——若是人家都已经不愿意承认自己这个人的存在，自己还需要讲什么血缘、亲情之类可笑的东西呢？如果真的是顾家对不起自己的娘亲，那么自己也绝不会让顾家就这样繁盛下去，定要让整个家族都付出代价才能甘心。如果当年的事情另有隐情，有什么无奈的情况是人力难以抵抗，无人可以多加责怪，那么也许只好说是自己的娘亲命运不好，那么自己也就可以安心回去师门了。
　　所以在几个月前，聆风就来到淮州城中，以一个琴师的身份混迹于淮州城中有名的几个风月场所，而与人应对间都故意照着时下最为那些附庸风雅的一类纨绔膏粱子弟所推崇的那种所谓“高人”的行事风格，果然短短几个月间就在淮州城中有了一些名气。
　　如今既然是已经吸引到这位顾家如今的家主——顾启恩的注意，顺利进入了顾家别院枫桥小筑，那么可以料想到自己在未来一段时间可以对顾家有更多的了解，而查探自己身世的努力一定会有很大的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