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白衣非他

4、【叁】

　　几百年来，青城第一次出现了血腥味。
　　遥心下大惊，又强制自己迅速冷静下来，看了一眼月亮。是自北而来的队伍，今夜风头势小，气味闻得明白，比照这个出血量，片刻之后这人便就要死去。然而将死之人断然不会有力气这般敲门，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来的不止一个人。

　　遥皱眉缓缓贴近门口，先是手掌，而后是侧耳，隔着门扉只听见门外浓重的呼吸。
　　“谁？”
　　听见他镇定清冷的声音，门口传来数量不小的刀剑出鞘的声响。
　　危险。
　　暴躁的敲门声再一次开始。遥扭头迅速判断着逃离最便捷的路线。
　　这时只听门口一个压低的男声道：“青城奉常七濑遥，我等奉命大理寺，在赋商拿下了王上，此番路过青城借你府上修整，还不速速开门！”
　　听见某个字眼，藏蓝色的眸子猛然紧缩，理智荡然无存。如若整个朝廷已经被大公公控制，那么就算是大理寺也不例外，这么说……凛被抓住了？！
　　也顾不得那么多，手发着颤便去拉门。
　　砰——！
　　门打开的瞬间巨大的外力将遥直直顶撞到了墙上，他皱着眉痛苦地干咳，才看清是一个男人将他粗鲁制住，几个作同样打扮的人迅速进了院子将门关上，点燃了火把。该是训练有素的队伍，个个都受了不轻的伤，却都仿佛没有知觉一般静立待命，真可谓忠心耿耿了。脖子处的皮肤传来痛感，这才发现男人正用锋利的刀抵在自己脖子上，金红色的瞳孔狠厉冰冷地盯着自己。
　　“他们在哪里？”
　　“咳，咳咳……什么？”
　　“我问你你们朝廷的人马在哪里！”连日来的高度疲惫紧张与此刻七濑遥的反应彻底激怒了男人，他发狠地压制住七濑遥，低声咆哮：“七濑遥，原来你也是一样，枉费王上这么信任你，不惜改变路线也要到青城来。原来你也一样，成了袁崇喜的走狗！好，很好！不如现在就杀了你，免得王上知道了伤心！”说着就将遥扔在地上，举刀便要砍。
　　“大人！”一旁窜出一个身影抱住了男人的手，眼下一粒泪痣仿佛真的快要哭了一般。
　　遥心下震动，倒是慢慢冷静了下来，忍着痛艰难地坐起身，仰起脸，如大海般深邃的眸子盯着他们。许是这安静的力量无形也强大，两个男人一时忘了动作，只听见地上的七濑遥清淡的声音：“御子柴，凛在哪里？”
　　被点名的男人诧异地瞪着少年，这人不仅知道自己的名讳，竟然直呼王上的名，可见与王上关系不一般。但现下四面楚歌，昔日故友很有可能就是敌人。何况七濑遥身居奉常还是朝廷的人，袁崇喜列的悬赏条条诱人，有何理由不把他们交出去领赏加功进爵，倒是留他们，对他更无一点好处。
　　现下他唯一能信的就是自己和王上，还要他怎么相信眼前这个人？
　　于是他冷笑：“怎么，这么着急带着王上去领赏么？”
　　“凛在哪里？”
　　“你！”
　　“我问你凛在哪里？”
　　“……”
　　被少年目的明确的问询问得哑口无言，御子柴看着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沉默许久，将刀收了回去，蹲下身来与遥对视，眼神复杂而凝重。
　　“七濑遥，我可以信你么？”
　　遥回视着他的目光，忽然将男人的佩刀抽了出来，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刺入了自己的左臂。疼痛使他眉头紧蹙，他停了停，握着刀的手继续下划，生生在手臂上剜出一个隐约的“凛”字。
　　整整十五刀，他划得没有任何犹豫，这份忠心来得直接又沉重，饶是身经百战的御子柴也不由愣住，与众人一同屏息瞧着。罢了遥咬牙拔出佩刀扔掉，牙关咬出了血，声音难以抑制地颤抖，却仍旧清淡坚定：“有违此誓，天地不容。”
　　多年以后的某天，他用当年这没由来的信任嘲笑过他，只把这样的行为归咎于他的年少轻狂。那时，昔日的少年已不再年轻，然而看过来的目光依旧是淡然而坚定的，看着，恍若望进一片深海。他说，不知道。
　　不知为何，我只是信他。
　　御子柴愣愣地看着少年布满汗水的苍白面孔与鲜血汩汩的手臂，心下不由喟叹，这才终于放下心来，疲惫地揉了揉额头：“好，我就信你，别忘了王上也如此信你。这件事太过复杂，我不要求你过多，王上也不希望你卷进来。许多事需要从长计议，你且起来罢。”
　　撑着身子站起来，眼见御子柴从旁边侍卫手中郑重地接下什么物什，正示意自己过去。原来是被披风仔细包裹好的人，掀开布料的瞬间，藏蓝色的瞳孔微微轻颤。
　　那是本该与太阳一般骄傲的少年，即便被乌云遮挡也阻止不了他在发光。只是此刻他是难得静静的，张扬的红发与它们昏迷的主人一起沉睡。只是磨难太多太痛苦，就连昏迷都无法使他安稳，眼皮不安地颤动着，伤口还在渗血。
　　凛。
　　凛……
　　仿佛有感应般地，手心里冰冷的手指微微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