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贰】 ...
-
湿润的青瓦是厚泽安静的。雨来了,雨过了,滴落的水滴碰响廊下的风铃。
遥坐在台阶上望着雨过初晴的夜空,乌云去了,露出月亮,朦朦胧胧的,像是人心头上的迷茫。到了这时候遥也觉得自己是在梦里,君王、阴谋、另外的温暖与炽热之光,原先想着与自己断无瓜葛的人事,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时间真不知如何反应。
那时只听着说是帝都政变了,还来不及判断消息的对错,他就已经无法正常思考了,只能死死盯着农人头领看。是谁?什么时候?死人了么?他呢?……见他这般表情,农人头领便开始得意地大讲他所知的“可靠消息”:南巡如何是宦官集团调虎离山的幌子,回宫的路上经历了如何安排,私下里又是如何周旋调度,事发当晚又是如何场面。要是在平时,这些农人添油加醋以自娱的黄口故事遥是不信的,但这一回他听得格外认真,回去的路上一言不发,脸色有些发白。
那一夜梦里他见到故事的结尾,帝都的雷电撕扯着风雨,像是要将大地打碎。骄傲年轻的王被叛军从寝宫里抓到大公公面前,逼问国玺在何处,他不肯答,也不肯跪下,他们便将他高高架起,锋利的刀剑割破他的喉管,鲜血溅上空羽殿前的茉莉,满目凄艳。无法发声的少年冷冷笑着,之后朝他看过来,目光水似的温和哀伤,似乎开口有话想说,却只有更加汹涌的血淌出来,朝他流过来流过来,几乎也将他溺毙。梦魇惊醒时,浑身满头都是冷汗,手心被指甲掐出血痕。
他无端觉得他现在很不好,却又不知道他身在何处,开始后悔那一天没留下他,也许凛就不会死。因而觉得什么都可气。气自己迟钝,气真琴隐瞒,最气凛的欺骗,但到头来气什么都没用处。
心口隐隐发苦,却又自嘲自己自恃过重,对于松冈凛,也许他七濑遥不过是个小地方小人物,奢望帝王将心比心,何苦。
青城边陲小地,位置并不重要,距离帝都又实在远,历朝历代再大的风波传到这里,也只剩下些许余震。因而青城人,遇着大事也是不见如何着急的,且瞧着罢,终归有人来管。遥自小在青城长大,心性与这城无二的,三分懒散七分淡漠,当年帝都的书兰公子也算小有名气,很多事袖了手,问及理由也不过淡淡一句麻烦,这次却很是难得心神不宁。
太平年月尚且遭受忽略,这种时候消息愈发闭塞,偶尔传来的风声也是真假难辨。真琴这几日行色匆匆地出入官府,素日里经营的人脉为他最后带来的消息:政变确有其事,以大公公为首的宦官发动起的。然而搜寻宫殿的时候王上与国玺却下落不明。无国玺的政权名不正言不顺,目前朝廷封锁了许多消息,正在全国范围内追捕年轻的王上。
得知凛很有可能还活着,遥莫名松了一口气,复又皱起眉,从书架里取了地图来细看。自帝都出逃的路可谓很多,但可行的却很少,沿途重兵拦截关口盘查,那家伙又那么惹眼。排除下来只剩下两条路,一条水路去祝由国,一条陆路往凤阳行宫,终归都是波折。
第二日他遣岸柳外出置办货物,临行前桃夭跑回院子里折了一枝柳条别在马鞍上,话也不说便扭头奔进屋,遥站在一边瞧着摸不着头脑的岸柳,摇了摇头,淡笑不语。
转回书房写了会儿字,桃夭磨着墨,难得没有平日里那般爱闹腾,安静许久,才轻声问了:“公子素来不爱那些的,如何这会子想要经商了?”
遥淡淡地恩一声,手指继续压着《兰亭序》里的横折钩。
“桃夭不是聪明人,服侍这么久倒也体贴得到公子的意思,公子若是有心思做的事,看着简单也断然不会简单,所以岸柳他……才不是去买东西那么简单呢!”小丫头不依地嘟嘴,干脆撒手连墨也不研了。
遥挑了挑眉有些好笑,却也不多解释,只用毛笔蘸了水在檀木桌子上写:佛曰,不可说。
几日之后收到岸柳自蓉城寄来的书信,遥细细看完,提起笔在凤阳行宫的路线旁画了一个朱红色的叉。
脚边的灯花爆了一声,将遥的思绪扯了回来。
不知在这庭院里坐了多久,这会子才觉着身上冷。遥拢了拢衣领正待提上灯笼回屋,门口却传来突兀而急促的敲门声。遥叹了口气,正想着真琴又是受了哪门子刺激,走到门口却警觉地顿住脚步。
血腥味。
从门外蔓延进来的,浓重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