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零壹捌】凤初啼·下 ...
-
学堂后院凉亭之中，唐无潇拿着卷轴翻来覆去地琢磨着简单却又意味不明的七个字——蛇蔓。西进四十里。
“我觉得，这个任务一定是弄错了。”唐无翎抱着双臂趴在石桌上，歪着脑袋瞅着敏头紧锁的唐无潇。
后者撇了撇嘴，颇为不悦：“无靖拿到卷轴的时候就去问过师叔了，师叔的表情虽然挺诧异，但是她是宸鹤太师叔的弟子，说这是太师叔的笔迹无误。”
话音方落，唐无翎忽的直起身子，嘟着嘴嗔怒道：“可是这个任务这么危险，西进四十里！十万大山西方遍布着的沼泽，蛇虫鼠蚁那么多，难道师叔他们就不担心我们的安危？”
“傻丫头！当然不可能是让我们把这什么草带回来啦，也许等我们找到的时候，师叔们就会跳出来恭喜我们任务完成了。”
唐无潇抬手揉了揉无翎的脑袋，笑着安慰她，只是目光中颇有不安，她回头看了看唐戊。
他正坐在亭檐下的石椅上，靠着廊柱眺望崖下弥漫的白雾，亭外小雨淅沥，湿气扑了一身，微微透着些寒凉。
其余三人亦顺着唐无潇的目光望去，唐无靖似乎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拍手道：“无放！这个任务一定和你有关，对吧？今天早上不见你，是不是去了九宫阁？”
唐无靖一语既出，四人皆屏息等待唐戊的回答。
而那人却只是幽幽回过神，不疾不徐道：“一路上都会有内堡弟子暗中保护我们，不会有性命之忧。我们只要循着卷轴的指示，西进四十里之后，我想下一个提示自然会出现。”
唐无潇的秀眉终于稍有平复，只是现下唐戊的心中却隐约地升起了不安。循着他曾翻阅过的鬼斧堂的情报，时值苗疆天一教叛出五毒，盘踞黑龙沼，虽说十万大山西方山谷与黑龙沼之间相距仍有六里余，但保不齐会遇上不测。
有人故意改变了他们五人“曾经”既有的任务。如果唐戊猜得没错的话，这应该是针对自己而为之。
“上辈子”一定也有人接受了这个任务，因为蛇蔓最终出现在了唐戊手中。然而这一世为何会有如此变动，唐戊仔细思索了许久，觉得自己唯一能做出的解释，大约是他在栈道上的眺望。
唐冥初注意到了唐戊的行为，所以怀疑唐戊，于是把这个任务发给了自己的分队。这就不难解释唐冥初早晨在九宫阁内对唐戊所说的话。
正欲深思，唐无翎却转头指着亭外撑着伞快步跑来的少年，只对着唐无夜笑道：“无夜，无杀来了。”
众人回首，唐戊亦朝亭外望去。来者面容白净开朗，正是与唐无夜同屋的少年，唤作“唐无杀”。
他未有停留的意思，只稍稍抬起伞檐，驻足亭外朝众人说道：“师叔在点名了，说是要发一些工具给我们，在找你们回去呢！”谈吐之中他神色恬然。若非知情，唐戊难以想象此子乃是因母亲被肃杀令处决而留下的幼孤。
而当年唐冥毅之所以给他取名作“无杀”，也是希望他此生能够洗去戾气，勿失本心吧。
唐戊的目光并没有在唐无杀的身上多做停留，他起身与无潇互换了眼神，唐无潇旋即说道：“咱们快回去吧。我听说师叔会给我们准备额外的工具，但需要弟子们自己挑选。咱们现在回去，恐怕只能拣别人剩下的了。”然她目光无惧，显然对外物好坏无甚关注。
说罢，唐无潇撑起素白的油伞，唐无翎提起裤脚钻进伞下，与她并行于前，而唐无杀和唐无夜则紧随其后。
雨声潺潺，如同心绪，渐渐淹没了那越走越远的干净嗓音饱，让人听不分明：“无夜，这次不跟你一个队伍，你自己……”
只见唐无夜微微点了点头，无翎便转过身笑着，不知与他们说了些什么。
唐无靖亦撑起油纸伞走进雨幕之中，他停在檐边，回头望着唐戊。
“无放，这个任务是专门为了你设置的吧。”他的语气淡淡的，唐戊没有立即回答，待抬步走入伞底后方才说道：“蛇蔓只有一株，但得到这个任务的却有两个小队，师父要我们全部进天干排位。”
“她是要你杀了那个小队的人吗？”唐无靖有些难以置信，瞪着双目望着唐戊。
唐戊没有看他，摇了摇头道：“你们都是唐门子弟。走吧，回去晚了该挨骂了。”
他不再多言，唐无靖便只得压下心中的疑惑。一年相处已经让无靖摸清了唐戊的一些习惯，他有自己的考虑。唐无靖觉得，反正等他们进了十万大山，该知道的总会明白。
事情无出唐无潇所料，因为是第一次任务，孩子们都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格外地上心，学堂大堂里乖驯地坐满了人，只待这一行六人归来。
“师叔……”
虽说已有准备，然当唐无翎看到唐冥雨递给唐无潇的“工具”的时候，心底仍是不由得沉了一分。
“沼泽多瘴气，你们年纪尚小，功力不足，无法抵御毒气，此药许有所裨益。”
唐冥雨的眸光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犹豫，然而唐戊却将之尽收眼底，他的目光落在唐无潇手中的瓷瓶上。适时唐无靖收好油纸伞走进学堂，唐戊便不多做停留，与他一道往座位上去了。
“师叔如此，怕是不合规矩吧。”唐无靖一边整理衣袖上的水渍一边小声嘀咕着。
唐戊往昔不曾关注新弟子选拔的事宜，便低声问道：“怎么说。”
“无潇说辅助用的工具是自己挑选不假，但她估计也不清楚，每次新弟子选拔的时候，最后到场的一个小队是得不到工具补助的，这算是试炼的第一关——要求我们对任务绝对重视。但你看现在……”唐无靖回答道，他的眼睛瞥了一眼唐冥雨，却见她亦望向此处，无靖便忙住了嘴坐端身子。
原来如此。
唐戊轻声一笑。他抬眼凛然对上唐冥雨的目光，唐冥雨只觉呼吸一滞，却也不知这少年哪里来的令人悚然的气场。
不过是个七岁的孩童，但他这一眼，却分明带着四分怜悯。
余下的六分，竟是无情。
唐冥雨怔在原地，直到有人轻声唤她方才回过神来宣布散会。
“都回去好好休息，清点装备打点行囊，明日卯时在小院集合，天绝堂的弟子将会分批送各小队到达十万大山入口，迟到者取消选拔资格。”
说罢她眉峰微蹙，瞥了一眼唐戊，只见后者一如沉默，想来是她多虑了。
“无放，你刚刚笑什么呢？”
唐无靖见唐冥雨离开，长舒了一口气，忙凑过脸问唐戊道。他分明听到在唐冥雨望着唐戊的时候，唐戊几不可闻的笑了一声。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用心良苦，不过徒劳。无靖，过了今天，日后恐再难以太平。”唐戊望向唐无靖，见他有些困惑，也不作解释，径自转身往楼上去了。
然而许多年后，当唐无靖坐在千机堂长老的案几前，想起九宫阁内那位孤傲卓绝的唐门堡主，心底陡然生出一声叹息。
那一刻他蓦然回想起唐戊曾说的，那日之后再无宁日。
入夜，雨声渐息，学堂之后的整座大院难得的寂静。往日里不肯早睡的孩子们也不再调皮，熄了灯静静地躺在床上，然而这其中的许多人，此刻皆无法入眠。
例如唐无靖。
原本他并未有什么过激的心情，对于即将到来的试炼依旧是得过且过的心态，一如他往昔面临过的所有问题。
但今次他躺在床上，脑海中却翻来覆去皆是唐戊所言堡主要他们成为天干弟子一事。
如果事态发展到不得不以生死决胜负的地步……唐无靖有些犹豫。他生平第一次思考了自己的家族——蜀中唐门。
以杀戮为生计，最终发展成一个庞大的暗杀组织，成为令人避而不提的字眼。这样称不上正大光明的家族，却有着“首重维护家族声望，爱恨分明。若有相欺本门者，当全力出手，生死以决。”这样肝胆相照的祖训。
既然如此，却又为何被投入同门厮杀的校练场？
唐无靖不解，但他能够感觉得到，这并非巧合。所以唐戊才会对他说，从今以后再无宁日。
他心中有些焦躁，在铺中翻了个身，兴许是思考耗费心力，竟觉得有些困倦。
窗外几处鸦啼，无靖的呼吸渐沉，他感到自己将醒将梦。却忽然听到些细微的响动，脑海中如同炸裂般骤然清醒。
是无放，他还没睡。这么晚了他出门做什么？唐无靖屏息装睡。以他对唐戊的了解，唐戊睡觉非常安宁，从未有起夜的习惯，也总是早起，作息非常规律。
心中安奈不下好奇，待唐戊离开房间，他也轻手轻脚的下了床跟在唐戊身后。并没有细想这个一向严谨的少年为何会让他轻而易举的跟踪。
然而唐戊却并无异常举动，只是一路去了茅房。
就算是从不起夜，人有三急，这种事也说不准不是？唐无靖觉得自己实在是多虑，竟然以为唐戊会做出什么令他费解的举动。于是他叹了口气，赶在唐戊发现自己之前悄悄上了楼。
途径唐无夜房前，无靖只听到房内二人轻声交谈，便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
“无杀，这次你和那几人一起任务，千万要小心些。万事容人，不要和他们争执。”唐无杀的声音低低地，带着浅淡的忧心。
“……恩。”对方只是淡淡地应声，唐无夜又道：“无翎说，东边的任务只是简单的伏击暗杀。
那几人虽说不着调，但是这点小事却还是能做好的。”他的话中似乎含着笑意，与平日里的羞怯迥然不同。
唐无杀没有作声，良久方才说道：“那个……算了，没什么。早点睡吧，还要早起呢。”
唐无靖不禁莞尔，自家弟弟天生的性子，时时刻刻都好像惊弓之鸟一般不安稳，除过在家中偶尔舒展愁容。好在来了学堂之后遇见无潇和无杀，让他也多了些对朋友的牵挂，这样日积月累下去，总有一天能对人敞开心扉。
“无靖”唐戊站在唐无靖身后许久，忽然喊他的名字，唐无靖差点便吓出声来。
“是你啊……吓死我了……”唐无靖拍拍心口，长舒一口气。房门之内却有人声：“谁在外面？”
唐戊见状忙提起唐无靖施展轻功快步往他们的房间走去，待那二人开了门，廊外早已空无一人。
“你怎么站在那儿发呆？”唐戊关上房门转身走到自己的床边坐下，望着唐无靖。
“我醒来看你不在，就出去找你了，刚好听到无夜他们说话。”唐无靖在跟着唐戊出去时便已想好了被发现之后的说辞，便也不假思索地说道。
唐戊并不深究，他原本便是有意而为之。如此唐无靖心虚，便不会再细想今夜发生的这件小事。
然而就是这件小事，却也许会改变他们此行的许多境况。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零壹捌】凤初啼·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