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时代》迷津

9、第 9 章

　　院子里冬夜的风吹落了一地的枯叶，袁弘和林更新站在中央，明明离的很近，却像是隔出了两个世界。

　　几个带着黑色头套的人带着木棍走了过来。

　　吴奇隆和郑嘉颖瞬间就明白了情况，皆是神色大变。

　　袁弘和林更新看了看周围走来的几人，终于对视了一眼，眼神中说着同样的话。
　　“我不会比你先倒下的。”

　　棍子毫无章法地落在肩膀，也落在后背、手臂和腿上。
　　行法之人都是康熙的亲随，得了命令下手并不留多少情面。两人一开始皆还默默忍着不躲闪，挨了几次之后也开始忍不住偷偷避开疼处。

　　屋里的几人却都已经看的心神俱颤。
　　吴奇隆和郑嘉颖都一直看着院子没有移开过视线，他们都在对方的身上嗅到了浓烈的硝烟。

　　在那里的两个年轻人心有所向、奋不顾身，血与痛将会带走他们身上的罪。
　　而那一声声沉闷的棍子却是真正击在了他们心里，无所不忍、无所不用，犹如刀刻下的重罪。

　　砰咚一声。
　　老十叶新突然跪了下来，顺着他的动作韩栋也同时跪了，周围的几个大小门生立刻噼啪跪了一地。

　　“父亲，他们知错了，求您喊停吧。”
　　他几乎没有勇气再去看着院子里的情形，在他跪下的那个时刻，院子里的两人也已经站立不稳的倒下了。他也顾不上求情会不会加重他们的刑罚，只是再无法控制自己。

　　康熙见着吴奇隆与郑嘉颖也跟着跪下，却没有忽略他们眼中的坚硬。他又看向院子里即使缩在地上也没有出声的两人，长长的叹了口气。
　　“让他们停吧。”

　　地上的几人立时就围了出去，郑嘉颖正要踏出房门却被康熙喝住。
　　他的声音冰冷，却带着无比的威慑与严厉。
　　“老八，你演的一场好戏，今后没有我的命令，你就不要再来见我。”

　　康熙从袁弘散在地上的照片里捡起一张，扔到了郑嘉颖的眼前。
　　喷水池前，阳光闪动，笑意盈盈。

　　既然没有瞒过，为何还要如此让他们罪罚加身。
　　郑嘉颖面色苍白，看着康熙不容分辨的撇下他走进里屋，只余帝心难测。

　　他也顾不得多想，转身跑向院子。韩栋和吴奇隆已经分别搀了林更新与袁弘起来，两人皆是血色尘土滚了一身，却又继续对峙着。

　　吴奇隆刚让身边的门生去泡了一壶滚茶过来，他端着茶盏，冷冷的看着林更新。
　　“既然都有了打算，那天最后为什么求我。”

　　林更新看着他没有答话，然后有人伸手过来拦在了他的面前。
　　“四哥，十四刚受了伤，有事还是我们商议。”
　　他笑了笑，握住郑嘉颖拦在身前的手，慢慢按了回去，依然直直的看向吴奇隆。

　　两人对视了一会，吴奇隆抬手将茶盏狠狠摔在地上。
　　杯盏落地，青瓷碎裂，滚烫的水洒在地上，他们都没有后退。

　　“十四，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

　　一母同胞，覆水难收。

　　康熙站在里屋的窗前，对前院的声响都置而不闻。
　　李德全垂手跟在他的身后，担忧的提醒着。
　　“康熙爷，夜里风大。”

　　“是啊，我近来越发早睡，却不知这夜风，已经刮得如此之猛。”
　　寒风吹着这个老人的衣摆，他的心里有着比任何人都更重的失望。他见到了太子无能，见到了老四老八趁势而起争斗不断，见到几个儿子各成党派，连最侠义的那个，和他最后想藏起来的那个，都变得如此义无反顾。

　　“一个个的都只学了争、只学了斗，可这江湖上，又岂有把敌手除尽的一天？”

　　空中沥沥的下起了雨，竟是一夜入了深冬。

　　袁弘离了老宅后原躺在车里休息，睁眼时才觉得现在的车速有些偏快，他略撑起些从后视镜里打量着吴奇隆，从扶着他出宅子到上车开出了这些距离之间，这个人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车子里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就像是涂了一层冰霜。袁弘想起他刚与十四弟决裂，心里不由的痛惜，可又寻不出话来安慰，兄弟之间亲恭热络在很久之前就不复存在于他们几个之间。

　　忍了半天，还是轻轻叹了声，“四哥。”

　　吴奇隆回头看了他一眼，神情中的坚硬还没有褪去。
　　就在袁弘以为他不准备回答自己的时候，却听见他有些低哑的开口。

　　“为什么要出来顶罪，老八他们不过只有高无庸一个人证，我若不承认，他们又能如何？你倒是先出来给自己落了罪……”

　　“四哥，不过是些皮肉外伤，养个几天就能好了。那时情况太凶险，容不得我多想，老八他们既然可以说动十四弟，难保不会已经收买高无庸。若我们不认，父亲自然逼问于他，要是他在这时候故意说出些莫须有的事来，我们岂不是更为被动……嘶——”

　　袁弘说的有些急，一不小心牵动了身上的伤，猛抽了口气，车速立时便慢了几分下来。
　　吴奇隆平时只当袁弘为人侠义，却不曾料到十三弟心中也如此玲珑通透，想想两人多年来的风雨刀剑，只觉得舌尖有些苦涩。

　　“你说的有理。”

　　袁弘笑起来，“挨一顿揍，竟能换到四哥一句赞扬，值了值了。”

　　吴奇隆回头看着这个笑容，里面有无所畏惧的执着，他猛的停下车，一字一句认真的说。
　　“十三，既然走了这条路，我就不害怕任何事情，背叛、争斗、甚至流血。但唯独失去你，我会很孤独，所以我曾对自己发誓绝不让你去拼命……”

　　或许被吴奇隆的话语和态度震慑，袁弘诧异的抬头看着他。
　　熟悉的气息突然靠近，轻柔的吻在眼角、面颊，最后落在唇上，诉尽心中真情。

　　袁弘有些惊讶，却没有退开，然后慢慢的回应。
　　四哥，无论你藏着什么事，都瞒不过我。

　　眼里见到那栋熟悉的宅邸时，林更新强撑的精神终于松了下来，他趴在车后座上只觉得浑身都是火燎般的疼痛，连迈脚下车都难打起力气。

　　郑嘉颖下车打开门，见他这幅样子便在车门前蹲下身，一点一点抚摸他的脸颊。
　　“不能走？”

　　微微侧过头，贪恋着指尖的温度，林更新答应的话里又带上了些撒娇。见郑嘉颖伸手过来，以为是想扶着自己，便跟着伸手给他，谁知手臂被托了一下后竟被背了起来。

　　林更新心中大惊，只好伸手揽着郑嘉颖的脖子，微微的蜷起腿靠在他背上。
　　车子到房门的距离并不长，不过是几步路，这样熟悉与安心的感觉却让林更新几乎落下泪来。

　　走过房门的时候，郑嘉颖才轻轻说了一句。
　　“背在背上才发现，十四不是那个时候的小孩子了。”
　　林更新深深的把头埋在他的颈项，手中揽的更紧，咬牙不让自己出声。

　　进了房间，郑嘉颖让林更新坐到沙发上，唤了佣人拿来医用箱，自己动手替他包扎。
　　林更新低着头，不敢让郑嘉颖发现自己红了眼眶，视线起初只盯着那双干净好看的手，后来又移到了他的衣服上。

　　记忆中无论是什么样的事，八哥永远都是衣不沾尘、君子谦谦，可是刚才他毫不犹豫的背起自己，任凭那些泥土和未干的血迹抹在身上。会这个样子为自己包扎的八哥，多真实啊。

　　林更新这样想着，终于抬起头去，仔细盯着郑嘉颖的侧脸。

　　“八哥，你脸色不太好，出了什么事了？”
　　“自己都伤成这样了，倒来关心我的脸色？”
　　郑嘉颖愿本只是玩笑，却不料林更新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想到他今天豁出去的样子，郑嘉颖的心里有些不舍。

　　“我没事。”
　　“不对，若你没事，先过来的又怎么会是九哥。”

　　郑嘉颖愣了愣，他意外林更新竟然能注意到这样的细节，可他也不能诉之实情，拼尽力气却付之东流，他心里的疼痛不愿他复而感受。

　　当那些棍子落下的时候，他几乎是一瞬间明白了自己的情绪，这种情绪冲击着他多年来历练的沉着与冷静，他也看到自己和老四一样烈火焚心。

　　郑嘉颖停下包扎的动作，他不愿对着他说谎，只好摇了摇头。
　　“不用担心，即使有事八哥也都能处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觉得手臂一沉，人被半推到沙发上，唇中涌起咸涩的血腥味。

　　林更新揽着郑嘉颖的脖颈深深吻着，他甚至紧张的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这个举动突然而激烈，他却无法控制，他已经忍耐了很久，或许原以为会忍更久，但前一刻的认同与他后一刻的独撑，击碎了心里最后的害怕和胆怯。

　　他不知道此时该如何开口诉说，却本能的知道最直接与坦白的表达。

　　郑嘉颖看着眼前的林更新，伸手抓在他的发间，任由他不断加深这个吻。
　　这算不上一个温柔的动作，带着他独特的莽撞冲动与热情，却也有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郑嘉颖知道自己的踌躇、不忍或许早已超出兄长般的爱护，却因为自己所走的道路选择埋藏与忽略，但这个弟弟已经不想再要他保护，而是想要与他并肩。

　　我走的路将要荆棘遍地，但我已不愿放开你的手。
　　就当我亏欠你，连你为我做的第一件事，亦是背弃自己的亲兄弟。

　　带着血腥的吻，或许正是最适合我们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