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时代》迷津

10、第 10 章

　　之后的两天，林更新因伤势未愈的便一直住在宅中，郑嘉颖也是思量如此易于照顾，就将帮中的事务联络直接挪到了家中。

　　第三天刚过中午，李德全就过来了传话，说康熙爷要见十四爷，让他立刻回去一次。林更新心有余悸，不由的就转头去看郑嘉颖。
　　郑嘉颖也是不知其意，便说要与他同去，岂料李德全却伸手拦住了他。

　　“八爷请留步，康熙爷特地交代了您不用去。”

　　郑嘉颖皱起眉头，正要说些什么，林更新在背后悄悄握了握他的手，示意他不必担心，这才拾了外套和李德全一起又回了庙街的大宅。

　　这次他没有停在门口，而是直接被领进了康熙所住的内屋。此处的摆设比起外屋来少了些华丽，却反而更显得大气严睦。

　　康熙正坐在卧榻上翻着文件，见林更新进来，便招手示意他站到卧榻边来。林更新战战兢兢的立了过去，等了半响却也不见动静。

　　直到康熙把手中的文件看完，才慢慢的抬头打量他。
　　“伤好了？”
　　“好的差不多了。”

　　康熙将他露在袖子外的一截手臂拎到眼前，看见袖子里还缠着不少绷带，他叹了口气。
　　“十四，你这次让我很失望。”

　　林更新低下头等着父亲更严厉的批评，却不料康熙的问话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去做卧底这么多年，在那里生活最重要的一点你觉得是什么？”

　　林更新想了想，如实答道，“是忍耐。”

　　康熙点点头，又问了另一个问题，“那你感受最多的又是什么？”

　　究竟是什么呢？
　　林更新想起了刘诗诗、想起来蒋劲夫、兜转一圈依然想到了郑嘉颖。
　　他回答到，“孤独。”

　　康熙闻言再度叹了口气，竟拉着林更新坐到了卧榻的边上。林更新心中惊惧，只觉得手心冒出阵阵冷汗。
　　“十四，你年幼时脾性颇为与我相像，我便想着要让你去无间道上行走一番，在那条路上的人最是孤寂和需要忍耐……”

　　这个已然苍老的帝王用锐利的眼神审视着这个儿子，他原希望他能忍受住无间的孤独，将来能如他在这龙头老大的位置上孤独了几十年一样，只可惜……

　　“你四哥和八哥都是有能又争斗惯了的人，无论是谁都无法容下对方，争斗总有一方胜一方败，只怕到时候败得那个毫无生机。可即使是胜的，要完全剔除对方的势力，也必是千难万险。”

　　“那两个如此我也早认了，如今只怕还要加上两人。”康熙缓缓从榻上起身，走到房间左墙边的牌位桌前，点燃了三支香火。林更新只听的心中惊惧，浑身冰凉，看着康熙的动作连眼睛也不敢眨。

　　“江湖人的路，凭谁也拦不住。各人该吃什么饭，就全都交给祖师爷了。”康熙将三支香插入了牌位前的香炉，再度回头看向林更新。

　　“要真的想回，就回吧……”

　　香港的冬夜潮湿而朦胧，房间里亮着灯，时间久了便在窗户上凝了一层水雾。郑嘉颖在书房内看着文件，不时又抬起头看窗外，玻璃上明晦不清的印着他的身影与灯光。

　　墙上时钟的滴答声在安静的屋内越发显得清晰，略微的叹了口气，郑嘉颖起身站到书房的窗户前，视线投向朦胧的夜景。

　　林更新从中午被李德全带去老宅后至今还没有回来，已经过去了8个小时，他在这段时间里虽然看着文件，却不由自主的将所有可能的情况都推测了一遍。

　　并不是担心林更新会再度受到责罚，他们兄弟都不在场，父亲根本没有动手的必要。想来最有可能的情况，还是要与十四弟密谈如何处理后续。

　　他会回来帮派么？就像他曾经期望过的成为自己的臂膀。
　　不会的，他与林更新的党锢既然已经暴露，以父亲对自己的态度，怎能放任他最宠爱的幼子再成为自己的助力。

　　看来他还是会继续回到警局做事，如今警界对三合会组织的清扫越发频繁，父亲应当还舍不得这颗棋子。
　　即便老四的人知道了十四弟的身份，只要父亲下了命令，也是不敢妄动的。只是为了防止十四弟暗中帮助自己，他们之间的联络或许会受到更大限制……

　　究竟会如何呢？他站在窗前蹙着眉头思索，食指无意识的在笼着水气的玻璃上比划着。
　　等到惊觉自己动作的时候，郑嘉颖看着玻璃上的字迹，一度想要笑出声来。

　　十四弟年幼的时候总喜欢一边想事情一边在这窗户上写划，等想通了就高高兴兴的跑开，也不记得把窗上的字迹擦去。那些小心思、小计谋就这样坦诚的留在他的窗户上，留在他一呵气后了然的微笑中。

　　什么时候连自己也熟悉了这样的小动作？
　　轻轻的伸手抚上嘴唇，郑嘉颖望着慢慢开始滴水的字迹，眼神中有了些笑意。

　　那一日为何应承下那个略带着冲动、爆发和乞求的吻，他也无法完全的想清。或许是习惯性的满足他的希望，或许他自己也需要一个释放的契机。

　　真的只是要保护的弟弟么，那自己为何心痛为何犹豫，为何甘愿冒险。他一次次隐藏一次次压抑，已经越过兄弟底线的宠溺，却不知另个人亦是这样的心意。

　　吻到最后是前所未有的安心与释然，但郑嘉颖依然先行踩了刹车，他是最深刻的温暖，却不能忘我沉溺。

　　正想的出神，突然听见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靠近。
　　郑嘉颖转过身，用后背遮住来不及抹去的字迹，笑着看向正蹑手蹑脚向自己走来的林更新。

　　对面的人撇了撇嘴角，有些失望的语气。
　　“八哥明明在走神，怎么还是被发现了……”

　　“来的是十四弟，怎么能忽略呢。”
　　带着些调侃的语气，郑嘉颖仔细探看着林更新眉眼间的表情，似乎很是放松，看来父亲并没有为难他。

　　“八哥……”
　　“怎么了？”

　　“我是来告别的。”
　　林更新踌躇了一会，抬头看着郑嘉颖，表情似乎有些不舍。

　　他果然还是要再回警局，郑嘉颖轻叹口气，为那条孤独的无间之路。
　　“嗯，什么时候走？”

　　“马上就走，父亲在旺角给了我新的住所，要我一个人过去那儿住。”
　　林更新说话的时候微微低着头像是在思索。

　　郑嘉颖却一时没有想明白他的话意。
　　“十四，你不回湾仔的警局宿舍了？”
　　“嗯，不回了。父亲让我从那里慢慢做起，在反黑组的那几年我也把现在旺角的势力摸索的差不多，也不是没办法收复。”

　　林更新又向前走了几步，伸手揽着郑嘉颖的肩膀，抵着头轻声的说。
　　“八哥，我终于可以站到你的身边了。”

　　郑嘉颖安抚的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心里确是忍不住的震惊。
　　“十四弟，究竟是怎么回事？父亲和你说了什么？”

　　“父亲说让我自己选择回来还是不回来，若是不回来他会保证我的安全，只是再不可与任何人私下联系；如果想回来就不要依仗任何人，必须自立门户，并且处理完警界的后续……”

　　“你选了什么？”顺着他的话询问，郑嘉颖心中已经明白了答案。
　　“我……选择了回来。”林更新的回答声音很轻，却没有犹豫。

　　灯光落在他们相拥的身影上，在窗户化成一道迷蒙的印记。
　　林更新低着头隐约可以看见郑嘉颖身后玻璃上模糊的写划，他笑起来，将头埋在他的劲窝，感觉着熟悉的安定味道。

　　“八哥，时间仓促我要先走了。”
　　“好，有要帮忙的地方一定要来与八哥商议。”
　　“有八哥这句话，比什么都管用。”

　　林更新笑着挥手走了出去，眼神里满是开心的光亮。

　　慢慢的闭上眼，郑嘉颖无奈的想着，父亲真真是对他们万般谋划。
　　十四弟，情爱不过是锦上添花之物，你却给自己选了最难行的道路。
　　他伸手覆上冰冷的玻璃，将那些被衣物摩挲的看不清的字迹慢慢抹去。

　　林更新走在中环安静的人行街上，月光透过树枝在地上投下交错的阴影。
　　风呼呼的吹起他用手收紧的外套，衣摆鼓起，就像他现在心中充满的信念与希望。

　　八哥，别说我蠢。
　　我回来见你的那天晚上，你，没有蠢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