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时代》迷津

7、第 7 章

　　接连的几次行动失败使得反黑组内充满了一种焦躁的气氛，连闲聊时都有人忍不住要抱怨几句，而林更新正是在这样的氛围里，得到了一条极为有价值的信息。

　　“够衰仔，结个报告还要找各路签字。”
　　“哇，这几次的失败刘sir很不满意，天天板着脸训人，你可小心点别撞火头上。”
　　“有什么办法哎……听说刘sir有去参选这届的区议员啊，现在□□上都搞选举动静搞得这么大，我们又没好战绩，他可是犯难着呢。”

　　“诶？刘警司也有参选哦？”
　　“你还不知道呐！更新啊，努力工作是好啦，可也不能一点八卦都不知道吧。看刘sir的年纪今年也就是最后的机会了，你也小心点啦。”

　　八卦灵通的同事用一种过来人的眼神提醒着林更新，却度量不到他此时在心里逐渐浮起的计划。

　　那一晚与郑嘉颖在宴会场外的擦肩使他有着巨大的失落感，无法逾越的鸿沟让他忍不住对自己产生质疑，他直觉的了解到不能再用这样的脚步走下去，否则永远都不会有赶上的那一天。

　　这条从茶水间流出的信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浪费。

　　天台上的风吹的手机里传出嘶嘶的杂音，林更新躲在一角，紧张的等待着电话接通。

　　“十四？怎么现在找我？”
　　“八哥……你能不能给我一笔钱，但不要问我为什么……”

　　电话的另一边陷入了沉默，不久传来轻轻的一声。
　　“好。你要多少？”

　　悬着的心落了下来，林更新想了想报出一个数额，跟着又约定了见面的地方。他抬头看向空中的流云，心想八哥什么要求都能答应，究竟是对他的自信还是对自己的自信呢？

　　约定的地方依旧是尖沙咀的喷水池边，郑嘉颖比林更新先来了片刻，便坐在池边上等他。
　　夕阳下池水波光浮动，池底下的硬币不停闪着光，郑嘉颖看着水中的光点出神，捏了捏口袋里的卡片，心想如果把它投下去的话，只怕不是实现愿望的祈祷，而是打搅神明的安宁了。

　　他依稀能够猜到林更新需要这笔钱的作用，数额也是刚好符合，其实即便他不这么小心翼翼的提出自己也会答应，甚至对他不是求助于父亲而是来找自己有着些微的高兴。

　　“八哥。”
　　熟悉的声音让他从池底移开目光，看见林更新站在夕阳的逆光中，显得有些紧张。

　　郑嘉颖暗笑了声觉得很有趣，这个人无论什么样的表情都能让他觉得周围鲜活了起来。突然起了玩心，他朝着林更新伸出手却不说话。

　　林更新不知何意，本能的也就伸手来抓，等感觉到是张卡片被交到自己手里的时候眼神猛的亮了一下。

　　“哈哈哈。”
　　看到意料之内的表情，郑嘉颖笑的前俯后仰。

　　“八哥！你捉弄我！”
　　林更新唉唉的跟着笑了一会，倒是又想起几日前见到的他压抑的样子。

　　兀自笑了会，郑嘉颖摇摇头站起身，突然记起两人还握着手便想抽回。手指微微移了两分又被抓牢，只当是林更新得了便宜还撒娇，想想多亏他才一扫几日辛苦，便也由着他高兴。

　　林更新见八哥没有再把手抽开，高兴的像有翅膀在心里扑腾，他也就只够胆偷偷握着不放了。

　　可惜眼下郑嘉颖实在事务繁杂，把卡片交给林更新后也顾不上一同吃饭，只陪他回了湾仔的住所便要告辞。林更新哀哀怨怨的撒手，不料又听到更打击的话。

　　“十四，这几天我和你四哥互相都盯得紧，恐怕不能常来见你了。”

　　林更新一惊抬头，见他的眼底里到底藏了些辛苦，只因为方才笑着才没有被发觉。强大的失落感再度向他袭来，下意识的就伸手朝郑嘉颖抱了过去。可待真的抱到了又觉得太过唐突，只好再伸手啪啪的拍了拍对方后背权当是打气。

　　“八哥……”
　　“嗯，不用担心。”

　　郑嘉颖额头抵着他的肩膀，忍笑忍得几乎全身都在抖，听到林更新不满的哼哼了几声，只好回答似地也伸手在他背上拍了几下，手掌轻柔安慰的力道，在背上停留的地方落下高温的灼烧。

　　吴奇隆深深地盯着眼前的照片说不出话来，他没有料到自己的猜测竟然是真的，十四弟确实已经回到了香港，并且老八也知情，自己倒是被这个亲弟弟蒙在了鼓里。

　　房门轻响了一声，袁弘推门进来，见他对着桌上的照片发呆便也走了过来，一看之下惊了半晌。
　　“是十四弟？”
　　“嗯，看老八对他的态度，应该是十四弟没错。”

　　吴奇隆点了点头，仰身靠到了沙发上。
　　袁弘坐到他旁边，不断的翻阅这几张照片，心中实在充满了疑惑。
　　“为什么我们毫不知情？”
　　“因为十四弟可没有记挂我们这两个哥哥。”

　　闻言袁弘回头看了他一眼，无奈的低叹，吴奇隆与林更新虽然是众兄弟里唯一的同胞，却因为他从小被交给大太太抚养而从未亲近，交情最深的地方也不过是一丝血缘维系。

　　“或许只是十四弟偷偷从国外跑回来怕父亲责怪，才去找的八哥接济。”
　　袁弘眼尖的看见喷水池边两人交握的手中露出的卡片痕迹，不禁如此推断着。

　　“十三，父亲这么宠爱十四弟，若他只是不想念书回来玩，又有什么好隐瞒的。”
　　直起身，吴奇隆又从袁弘手里拿过照片翻看着。
　　“你打算怎么做？”
　　“不做什么，只是老八能见弟弟，我就不能也见见自己的亲兄弟么。”
　　将手中的照片扔回，灯光下池水边握着手的大笑，住宅楼前温馨的拥抱散落一桌。

　　清晨，刘松仁刚到办公室就听见有人来敲门，他应了声，见是林更新进来略有些奇怪。

　　“刘sir，这里是一份深水埗高利贷团伙的抓捕报告，麻烦您签一下字。”
　　“好，你放在这吧。以后这样的文件让诗诗决定就可以。”

　　林更新点了点头，却没有退出去的意思。

　　“你还有什么事？”

　　一张银行卡被推倒了刘松仁的面前。
　　“刘sir，这是被我缴获的他们的运作资金，还没有进行上报。”

　　刘松仁愣了一下，心知林更新此举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确。
　　“你什么意思？”
　　“因为刘sir的提拔我也看了不少资料，区议员的选举与其说是比的政绩不如说是比的上下疏通，这笔钱原本就没有明确的来路，用在那群人手里只会扰乱治安，上报又会变成死资金。如果刘sir您愿意用这笔钱为市民造福，岂不是一举两得，而我也可以多多学习到刘sir。”

　　林更新笑的诚恳而市侩，一番话也说得又带高度又得利益。
　　刘松仁看了他一会，心中暗道自己真是没看错人，晋升的道路竟然能琢磨的这么快，面上却是依旧十分严厉。

　　“林更新，你这是违反纪律，收回去上报！”
　　“刘sir，请您务必加以考虑，这可是个好机会啊。”

　　见林更新的眼中露出着急的神色，刘松仁的心里不断翻滚着，他说的没错，白道的选举和□□又有多大的区别？不过也是功绩人望财力，自己功绩人望都不缺，偏偏是个没有财源的小警司……

　　他的手指踌躇的弯曲了几下，将桌上的卡片收进了口袋，林更新在心底狠狠的松了口气。

　　“那我告辞了。”
　　“等等……”
　　“刘sir还有什么吩咐？”

　　“今天晚上我要去会见立法委的议员，你没事的话就随我一起去吧。”想了想，刘松仁又拿起桌上放着的一份资料，“这个案子交给你负责了。”

　　“Yes，sir。”

　　林更新恭敬的敬了个礼，转身退出房间，同事们正在不远处繁忙的走动。
　　警政大楼的房间里总是洒满了朝阳，他笑了笑，迈出了一步。

　　若想看这个世界干净，永远记住第一条，不要张开双眼。

　　这日下班，林更新婉拒了同事们一起喝酒的邀请，他等了片刻，不久刘警司便收拾好了行头过来招呼他一同外出。

　　饭局这件事无论在哪条道上都是大同小异的流程，推杯换盏才能谈的下条件。林更新离开帮会的时候年纪尚小，这一点上倒是没经过锻炼，不过幸好他人长得阳光高大，又有那么点犯愣，几趟酒豪气地挡下来也算是勉强过关。

　　等散场后，林更新一个人随意的用水拍了拍脸，冷水的刺激让酒精的混沌感消褪了些，他对着镜子抓了抓散在额前的头发，又盯着看了会倒影，噗的笑了一声。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喝酒就是和十哥对拼，结果喝不下又不认输，死命抓着酒桌不肯撒手。最后还是等八哥过来替他把九哥十哥都灌倒了，才得意洋洋的告胜而去，那个时候他总以为自己战无不胜。

　　等回到住宅区的时候已接近深夜，路口停了一辆黑色的汽车，低调豪华的色泽显示着它与这里的格格不入。林更新打量了几眼，有种熟悉的感觉划过，让他不禁停下了脚步。

　　“看来你记忆力不错，十四弟。”

　　沉稳而不带情绪的声音响起，吴奇隆打开车门踏了出来。
　　“好久不见了。”

　　林更新只觉得脑海里轰的一片空白缠绕，他紧紧盯着吴奇隆的步伐，寒意从脚底蔓延，直刺的他血液冰凉。

　　吴奇隆也不介意他防备的态度，只是随手关上车门，又朝他走近了几步。
　　“不介意带路找个地方喝一杯吧？”

　　林更新略微退了半步又站住脚，他不得不承认几年不见之后，四哥的凛冽气场越发的迫人，照片甚至不能体现其十分之一。

　　他点点头，朝不远处的一家24h咖啡馆走去。吴奇隆走在他身后，一路沉默无语。

　　店里只有寥寥数对客人，正放着压低音量的摇滚乐，吴奇隆挑了靠近角落的一个沙发坐，示意服务生去泡一壶太平猴魁过来。

　　林更新此时已经恢复了一些冷静，见服务生脸露为难，摆了摆手让他只要端两杯牛奶过来就好。

　　“四哥还是只喝这一种茶么？”
　　“嗯，也难为你还记得我从不喝牛奶。”

　　空气中有一、二秒中断的尴尬，吴奇隆想了想还是觉得他们没有绕圈子的必要。

　　“十四，你不好奇我是怎么找到你的么？”
　　“是八哥……”

　　竟然这么简单就怀疑是老八透了消息，倒让吴奇隆有些接不上话，不过林更新自己接了下去。
　　“四哥，是你跟踪了八哥才找到我的，不是嘛？”

　　“我很好奇为什么你明明在国内却不回帮里，只是暗地里联系了老八。”
　　“四哥，我想我有自己选择的权利，更有不告诉你的权利。”

　　“你实在不愿说也可以，但你得知道我总能查得出结果，现在我还不想让外人去查我的弟弟，你自己告诉我。”

　　“哦？那八哥不是你的弟弟么。”

　　吴奇隆皱了皱眉，他对于林更新句句带刺的态度感到了不满。
　　“你就这么向着老八？怎么也不替他想想一昧的护着你胡来，要是让父亲知道了，能有什么好处。”

　　林更新突然笑了笑，他伸手拿起吴奇隆面前的那杯未曾喝过的牛奶，停了一秒，狠狠摔在地板上。

　　“四哥，说出去的话可收不回来。”

　　玻璃脆响，水珠四溅。店里的仅有的几个客人都回过头来，看了他们俩个一会，只当是寻常兄弟吵架，又渐渐挪开了视线。

　　吴奇隆看着裤管上的溅到的牛奶，眼神冷了几分。
　　“你是想要跟我耍狠？”

　　林更新转开脸一言不发，吴奇隆等了片刻，点点头站起身来。
　　“好。我懂了。”

　　他跨过水渍往前走，突然手腕被人紧紧的抓住，转过身，看见林更新正低着头伸手扣住他的手腕，额发的阴影落在眼前看不清神色。
　　“又怎么？”
　　“四哥……你不要说，你帮我……”
　　“为什么？”

　　林更新猛的抬起头看向吴奇隆，眼神烁烁。
　　“就因为你有十三哥，就因为你明白。”

　　吴奇隆被他的眼神和话语一震，停了下了脚步。
　　“十四，你告诉我实话……”

　　又是一阵沉默弥漫，吴奇隆等了片刻，抽回手推门离开。

　　林更新在店里坐了会才起身离开，他的手按在沙发的皮面上，水迹赫然。
　　有两个年轻人勾肩搭背的走进来，在门口擦到了他的衣角，其中的一个大声的对另一人笑斥，“又要食？食条毛啊。”

　　他突然感到一种孤寂，身前的同僚伙伴都是幻景，身后又是自己的亲哥哥。他就像是站在万仞的悬崖边，狂风在脚下盘旋，只能抬头看着天幕，将那片在头顶漂浮的云当做自己的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