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时代》迷津

15、第 15 章

　　郑嘉颖早晨送林更新先回了旺角，临近中午才到了帮会里。
　　一进房门他便内线找了阿灵阿进来。

　　喀喀——
　　敲门声响了几下，阿灵阿来的很快，他中等身材，小眼睛，穿着一身暗色的绒衫，若是走上热闹的街头，只消几秒就会消失在人群里的普通长相。这样的人每个帮会都必定有一些，做的事也都大同小异。

　　“老大，你找我？”
　　“嗯，这张单子你先看看，然后替我给这个人找点事。”
　　郑嘉颖递过一张纸给他，待他看完又收回扔进了碎纸机。

　　“这次若是失败了，你知道后果。”
　　“是，我明白了。”
　　阿灵阿阴狠的笑了笑，躬身退出房间。

　　郑嘉颖看着他退出的身影，突然有些嫌恶，他端起桌上预备好的咖啡喝了口，暗暗叹息。
　　窗外初春的阳光正好，却晒不透厚重的玻璃墙。

　　林更新独自坐在公园的栏杆上，这个时间除了一些游玩的小朋友，很少有成年人出现。
　　他抬手看了看时间，继续坐着围观小朋友玩滑梯，扔沙子。

　　一个中年人从远处匆匆走来，穿着很警察味的风衣，林更新见了便利落的从栏杆上跳下迎了过去。

　　“刘sir，好久不见。”
　　“你要的最近旺角行动的方案，你可以把自己的势力都藏好，不过不要做多余的事。”

　　刘松仁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林更新，转身就准备离开。林更新看着他懊恼的表情，无所谓的耸耸肩。

　　“你不用紧张，我是来帮你完善计划的。”
　　“你要怎么做？”
　　“很简单，我给你旺角帮派的最新情报，但那天12点前你说了算，12点后我做主。”

　　林更新抬头迎着午间的阳光笑起来，灿烂而自信，刘松仁却蓦然的感受到了一丝惧怕与寒意。

　　2月14日，情人节。
　　晚上21点整，正应该是旺角这个地头最热闹也最赚钱的日子。

　　几辆大巴和安全车悄无声息的在几条著名街区附近停下，刘诗诗核对了监控屏幕上的时间，简短的用耳机发出指令。

　　“各小组就位，行动！”

　　顿时不少赌场和马槛都涌进了反黑突击队，行动迅速、目标清晰，直接舍弃门口众多的喽啰，而准确地抓获帮派的主要话事人。

　　顿时群蛇无首，整个街区乱作一团，砸碎的店招，翻到的机车随处可见。

　　反黑组收获丰厚，大获成功。

　　时间很快敲过午夜，林更新看着眼前陷入颓唐的旺角，衷心地赞叹了一声反黑组的行动和撤退同样的工作效率。

　　几个身穿黑色外套，左手戴着白手套的马仔恭敬的候在他旁边，他们的大帮派作风即使混杂在这里也依然清晰可辨。

　　“十四爷，大家等您吩咐。”
　　“好，现在是我们的时间了，这里的所有场子全部围剿。”
　　“是。”

　　夜晚的硝烟才刚刚燃起，这一战是鲜血淋漓，这一战是应时借势。

　　林更新站在深夜的街道，冷风吹在他的脸上。
　　他知道，今天之后，这里的人们会真正明白他的战绩和名号。

　　五小时内，36场械斗，街内所有赌场、马槛、三温暖尽数归属康熙会。

　　一夜之间，旺角易主。

　　白天来的很快，而旺角的消息也以更快的速度传到了三个人的手上。

　　吴奇隆掂了掂手上的文件，埋入椅背思考，眼中是极少见的犹豫。他知道目前还不是倾力反击的时候，父亲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对他们的顾虑也愈发严重起来，也正因如此，对老八的态度更加冷淡到无视的地步。自己隐忍已久，若此时急躁岂不功亏一篑。

　　只是十四势头起的太快，只怕日后也是件棘手事，将文件抛回桌面，吴奇隆牵起嘴角笑了声。
　　“大将军王？呵，拼命使劲的一边若不放开被压制的另一边，迟早一起扯落……”

　　心里做了决定，却还是难解烦闷，他想了想接通内线吩咐下去。
　　“替我找十三爷过来。”

　　电话里停顿了几秒，恭敬的回答。
　　“十三爷一早出去了。”

　　“那见他回来了，直接让他来找我。”
　　挂了电话，吴奇隆有些奇怪袁弘为何这么早就出门，不过他这个弟弟随性惯了，想到什么立马就会去做，这些事情还是等他尽兴回来了再说吧。

　　而袁弘此时正在前往铜锣湾的路上，那里有条年代颇久的五金街，一些已经淘汰的旧式家具常被随意的堆砌在街上，路人大多匆匆走过。

　　这里是他和某个线人固定的接头地点，今天一早他便收到了线人发来的联络消息。自从高无庸被老八抓住后，为保险起见他解散了半数以上的线人，只留下了涉及核心工作的一部分人继续探听各方动向。

　　说来收集线报并不符合他随意的性格，四哥也不太愿意让他冒险，但暗下疏通需要私密隐蔽，要么直接由吴奇隆联络，要么就得寻出个和袁弘一样让他信任的人。

　　第二条是绝寻不出的，而第一条，袁弘记得当时自己毫不犹豫的说。
　　“只要四哥还在暗处，无论什么事，我都有转圜的余地。”
　　因为完全的信任而交托，袁弘心想，这其实是他在依赖。

　　转过街角，能看见祥记电器铺的招牌，红底黑字剥落的油漆，破旧的容易让人忽视。袁弘走到门口敲了敲，候了片刻，瘦瘦高高的老板出门迎了他进去。

　　似乎和平常一样，但袁弘很快感觉到了隐隐地波动，店里依然是寥寥几个客人，只是他发现其中有人从进门便暗暗偷瞄他的动作，手中架势虚浮。

　　环顾四周几人，袁弘扯了扯嘴角，暗道这条线上的只怕是叛主了。
　　“各位不如就在这动手吧，里面地方小。不过，你们去跟着八爷，只怕也得不了什么好处。”
　　袁弘也不朝着谁，只是站在原地，边嘲讽边估算着逃跑方式。

　　“我们不是八爷的人……”
　　店里原先装着顾客的几人见埋伏暴露，也慢慢围了起来。

　　“可惜了，你应该说……八爷是谁？”
　　袁弘松了松手腕，虽然在计谋上他算不得出挑，但在格斗技方面，兄弟里他却是数一数二的好手，即使对方有5人他也不是毫无机会，不能被这群人抓住，更不能变成他们陷害四哥的理由。

　　对方见被说穿身份，脸色难看了许多，挥手示意行动。
　　趁着包围还没有形成，袁弘一脚踹翻靠近门口的一人朝后跑去，他无心恋战，拖得越久就越不利。身侧的两人见状立刻扑杀过来，矮身避开一拳，袁弘脚步不停，朝对方下颌狠狠一击，骨骼断裂的声音，被击中的马仔哀嚎着捂嘴倒地。

　　对面的人微一愣神，已被袁弘抓住机会跑到了门口，伸手朝店门推去却是纹丝不动，袁弘心中一冷，对方看来是有备而来，事先就封住了他的逃路。

　　其余四人再度围了过来，缠斗了几招，袁弘趁着一个肩摔将对方摔倒的间隙，朝着二楼跑去，他记得那里有个窗台正对着隔壁院子，有足够的空间可以逃跑。

　　果然，对方确实没有防范到二楼，或者说他们完全小看了这个人的战斗力。
　　拎起一把椅子砸碎玻璃，袁弘探头测算了距离，纵身朝楼下的院子跳去。身后追来的马仔见状，有一人迅速扑到房间中的书桌上摸出一把枪又返回窗台，见袁弘正借着树木的枝条缓冲落到地上。

　　砰，枪声响了，袁弘踉跄了一下，继续从院子里向外跑去。
　　四个人都赶了过来，阿灵阿看了眼状况，狠狠甩了瘦高个一巴掌。
　　“混蛋，怎么让人跑了！还不快去追，你以为叛变了就能在八爷手下立足？”
　　瘦高个挨了一掌，满脸怒气的带着几人追了出去，可哪里还能看见袁弘的影子。

　　“呲——”
　　吴奇隆的手机震了一下，他看了眼来电，笑着按下接听。但只来得及听清一个街名，电话对面便再无声息。

　　私立养和病院，手术室。
　　一群人垂首站在吴奇隆身边，惊恐地不敢大声呼吸。

　　“混蛋！去给我查，他今天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和谁说过话，一条一条都给我仔细查！”
　　吴奇隆猛的挥拳砸碎了过道里的窗户，鲜血瞬间染上碎裂的玻璃，他却像感觉不到痛楚
　　手里按着一片碎片，紧紧地，深刻入骨。

　　疼痛刺激着所有的神经，却不知是来自手上还是心底，吴奇隆握着碎片走回到病房窗前，地上便滴落一条血线。

　　“吴先生，我们定会尽力救治，但病人的枪伤伤到了肺部，又因为跑动失血过多，实在比较危险，究竟什么时候脱离危险期，我们还需要观察。”
　　方才医生的诊断如回声般一直在他耳边盘旋，直让他脑中发胀想要疯狂。

　　“是你们……非要逼我……”
　　他手撑着窗户，眼神里满是愤怒凛冽，不再有退路，他要在王座上血洗他的痛恨。那个人受的伤，全部都要十倍的代价。

　　庙街的老宅子里，康熙站在屋外，看着院中的老槐树眼神幽深。李德全跟在身后，搀着他，小心翼翼的劝着。
　　“今天春寒风大，康熙爷还是回屋里吧。”

　　“风再大能比过那几个人？终究还是到了这步，要性命相博，却不知道对方是谁……这一次是十三，下一次呢？是老四、老八，还是十四，还是……我？”
　　康熙深深的叹了口气，这个叱咤江湖过的传奇英雄，正在为他人生中最大的失误与败笔叹息，或许还在为自己最后的生命担忧。李德全听的悚然一惊，背后直泛起冷汗。

　　“你，替我去找十四过来……”
　　康熙再度叹了口气，槐树上的枝条正有些青绿，或许马上就能长出新叶，而人的生命却没有这样的机会。

　　林更新到的时候，天色刚入夜，他局促的站在康熙面前，也不知突然喊他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十三哥受伤的事他方才也得到了消息，虽然很是意外，但总不见得怀疑是他的作为？

　　等林更新站了片刻，康熙才平淡的开口。
　　“十四，你老实告诉我，十三的事情你知不知内情。”

　　果然是怀疑这件事，林更新心中难过，倒也没放在面上，他躬下身，认真的回答。
　　“父亲，这件事与我无关，不是我们做的。”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脱口而出的我们，康熙也像没有听见似地，仔细盯着他的眼睛又问了一遍。
　　“真的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
　　林更新抿紧下唇，神色坚定。

　　“嗯，那你准备走吧。”康熙点了点头，接下来的话却让林更新如何也没有想到。“不是让你回旺角，而是要离开香港。”

　　“父亲！我究竟犯了什么错？”
　　林更新心中大惊，猛的跪到康熙座前，他拼尽力气才终于有了一点基底，才终于站到郑嘉颖的身旁，怎么可以突然要他离开，要把他从希望中抽离。

　　“不……正因为你没有犯错……十四，那些争斗你还陷的不深，也不要插手，适合你的你自己明白，去打更多的地盘回来，自不会没有你的立足地。”
　　康熙抚摸着手中的龙头杖，心中是难言的情绪与思量。

　　“你去澳门，那里康熙会曾经设过组织，但长期散落，你去了就收归自有。如今香港回了大陆，三合会的势力被警方大幅削弱，澳门相对宽松的多，你若在那拼下一块地盘，日后也是有好处的……十四，你要明白我这句话。”

　　康熙伸手拍了拍林更新的头顶，示意他起来。
　　23岁的青年站起身，在这个大佬兼父亲的座前沉默了很久，终于点点头，他想他是明白父亲意思的，待他日无论谁成王败寇，总不会无路可退。

　　离开老宅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眼院中槐树，见林木正悄悄更新他的荣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