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时代》迷津

11、第 11 章

　　“新新！”
　　时隔三天，反黑组的楼层里终于再度听到了蒋劲夫的爆音。不过这一天另个相同的爆音没有惯例的跟着回答他，林更新一把拽开扒在他身上的树袋熊，表情扭成一团。

　　“你这三天跑哪儿去了？再不出现我们就要立案找你了，你、你怎么这副表情？”
　　被他推开三尺远的蒋劲夫依然不死心的靠过去，一连串的问题过后终于发现了对方的神色不太对劲。

　　林更新揉着手上还未好透就被掐了一把的伤口，狠狠瞪着眼前犹不自知的元凶，不过拜他所赐原本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了，连呼吸都似顺畅了不少。
　　原来已是这么熟悉的感觉，如今却要全然挥绝，一种难以言说的伤感涌上他的心头，鼻子竟有瞬间的酸涩。

　　林更新深深吸了口气，将那些多余的思绪赶出自己的脑海，他撩起衣袖露出手臂上的绷带。
　　“没事，只是遇到些打斗，我回老家休养了几天。刘警司在么？我去与他解释一下。”

　　面前咋呼的人安静了下来，抓起他的手臂看了看，同样换上了正经的口吻。
　　“刘警司一早就来了，昨天还向我们询问过你的去处。新新你一会出来我替你做一下笔录，袭击警员的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笑着点点头，林更新朝着里间的警司办公室走去。

　　笃笃。

　　“请进。”
　　“早晨，刘sir。”
　　抬起头，刘松仁见着推门进来的是林更新，指了指身前的位子示意他坐下。

　　“更新，听说你连着三日都没有来上班，先说下情况吧。”
　　“刘sir，比起这件事，我有其他事需要先向您解释一下。”
　　“哦？你说。”

　　林更新注视着面前这个已经颇有些年龄的警司，阳光从他背后的百叶窗里透过，让他不得不眯起眼，模糊这个人的面目。他舔了舔下唇，说出这番话之后，这里都一切都将成为他的对立。
　　“我需要从反黑组辞职。”

　　“更新，你不要胡闹。”
　　刘松仁闻言吃了一惊，他仔细的审视起眼前的年轻人，却只在他脸上看到了无比的坚定和冷静。

　　“能进反黑组要付出多少努力你自己明白，虽然你现在还只是地区负责人，但你这么年轻，如果好好做日后即使要到我这样的位置也很有希望，你怎么能轻率的就决定辞职。”

　　林更新抿着嘴角不出声，刘松仁看着他，伸手摘下眼睛揉了揉鼻梁。或许是因为不久前的政治献金事件，他并不希望这个年轻人离开自己手下，一来他可以成为自己不必亲手做事的助力，二来他也不希望对握有自己把柄的人失去掌控。他思索着，继续好言相劝。

　　“你记得我们之前一起去见的胡立委么，他席后也曾向我言及你与他很是相像，以后可以多加提携。更新，你面前有很大的机会，你不该放弃的。”

　　抬起头，林更新注视着面前这位上司的眼睛，里面有着与这番好言相劝不同的顾虑。
　　他垂下头，牵起一抹笑意。
　　“确实，胡立委这边的交情以后还要多多仰仗刘警司了。”

　　“嗯，这点也需要你的协助。”
　　见林更新改口，刘松仁放下心来，他动了动肩膀靠进椅子里，想要找些更煽动的句子来拉拢这个年轻人。

　　林更新却已经站起身来，用一种坦诚却俯视的目光注视着他。
　　“是的，以后无论需要多少资金，我都可以再提供给刘警司。”

　　刘松仁意识到了蹊跷。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刘警司之后愿意多多照顾的话，无论需要多少资金都可以提出要求，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而且警界高官勾结三合会组织的传言也绝对不会出现。”

　　年轻人说话的时候还带着和原来一样的笑容，刘松仁听着他慢慢的分析，慢慢的说出利益与证据，渐渐面色苍白。一步踏错，必然步步陷落。

　　林更新踏出警司办公室的时候手里已经拿到了盖章签字的离职文件，接下来也只是些常规的手续罢了。

　　十分钟后他在同事们难以置信的注视下开始整理物品，蒋劲夫更在一旁楞的说不出话来。
　　刘诗诗第一个走了过来，她看着林更新毫不犹豫的动作眼神沉了沉，突然开口叫他。
　　“林更新。”
　　“yes，madam。”

　　林更新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应了一句，他停下动作看向刘诗诗，她的眼里有真诚的不理解与挽留。
　　“告诉我理由。”
　　“……对不起。”
　　想到的说辞却出不了口，林更新低下头不再看她，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当他终于抱着箱子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回头朝着众人鞠躬示意了一下，蒋劲夫此时突然冲了过来，一把拽住他的手臂。

　　“新新！你在做什么！你不是说放弃梦想的人是可耻的么？！”

　　林更新看着他生气又不相信的表情，眼神有些软化，他笑起来。
　　“是啊，可耻的该枪毙咯。”

　　他轻轻挣脱被拽住的手腕，转头消失在门外。
　　蒋劲夫此时还不知道，他的这个笑容无论之前还是之后，都是他们之间最真挚最诚恳的一个。

　　他只看到笑容越离越远，那件熟悉的蓝外套慢慢模糊，像他一直做过的一个梦，梦里有一个兄弟，住一个屋吃一锅饭，然后把后背交给对方冲锋陷阵，都不需要回头。
　　那个人确实没有回头，只是兄弟再不是他。

　　林更新走出湾仔警政大楼后，将手里的东西全都一股脑的扔进了街角的垃圾箱里。
　　他现在才正要开始一点一点堆砌自己的梦想。

　　那天八哥并没有拒绝他的吻，即使中途踩了刹车，即使之后的几天他都巧妙避开了再度的试探与亲昵。但这样的认同已经足够，他想只要再一步步的前行，只要再更有力量一些，终有一天能够走到他的面前，仔细的诉说。

　　冬天的风带着凛冽的寒意，林更新在路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转身朝旺角的新住所走去。
　　柔和的日光追逐在他高高瘦瘦的背影上。

　　此时，庙街的老宅子里，康熙刚召见完魏东亭、施世纶等几个帮中元老，泡了一壶碧螺春坐在院子里闭目沉思，李德全垂首恭立在一侧。

　　时间过了一会，康熙突然开口问：“你在想什么？”

　　李德全一惊，忙答道：“属下断不敢妄自揣度康熙爷。”

　　康熙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紧张，“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道我分明不喜爱老八，又知道十四与他党锢，为何还给十四如此多的帮助？这岂不是在壮大老八的势力……”

　　李德全没有答话，他再等这个锐利帝王给出直接地解答。

　　康熙端起杯子，品了一口馥郁地浓茶，才淡淡地说到。
　　“有时候，只有握的东西多了，才会想要比较。”

　　午后的暖阳斜照在海面上，跃动的光点与航行的船只不断交叉相叠，像是一幅流动的画卷。葵涌港的西侧没有配备吊装设施，也没有载重的货车进出，算是整个港口最安静的角落。
　　在靠近海边的地方有一栋仿欧式建筑的三层小白楼，楼前还栽了不少银杏树，这个时节正是金黄的耀目。

　　吴奇隆站在阳台上，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景象，旁人眼中这不过是香港繁华的一个掠影，在他的眼中却通透盘错着各种人物势力与金钱的纠葛。阳台边上放着一杯茶汤，看颜色似乎是已经凉了许久。

　　“四哥。”
　　身后有人进来，久违了几天的独一无二的语气。

　　“你来了。”
　　转过身，他脸上冷漠的表情在见到袁弘故作夸张的笑意时，软化的扬起嘴角。

　　“总算让我给混出来了，不过是受点皮肉伤，四哥你就派人盯了好几天要让我在家养着，可憋死我了。”
　　袁弘一边说着，一边松动筋骨般的扭着手臂，随意的坐到沙发上。见桌上放了壶茶，便拿过杯子倒了喝，一口灌入却立马又皱着眉放下。

　　“怎么跟冰水似的，四哥你搁多久了？”
　　“昨晚的。”
　　“那你看着我喝也不提醒声……”
　　袁弘悻悻的嘟囔，抬头企图用目光谴责一下，然而当他的视线落在这个人逆光的身影上时，所有的语言都失去了效力。

　　那个刚才推门进来的时候还在海风的吹拂下坚毅站立的身形，现在正放松惬意的半身斜靠着阳台，眯眼看着他露出柔和的微笑。

　　他们的视线于是胶着缠绕，提升着周围的温度，袁弘突然想起了几天前在车里的那个吻，心中微动，下意识地分神避开了视线。

　　吴奇隆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一同到阳台上来，袁弘起身走到他边上站定，只见四周极目都是金黄的树叶，远处的海水便显得幽蓝。

　　“刚得到消息，十四如今回了帮会来做事。”
　　他们站了会，吴奇隆平淡地开口告知。

　　“是父亲的意思。帮里在旺角区的生意会全部交给他来打理，入会的仪式父亲当天就替他做了，没有找我们兄弟在场。”

　　袁弘微愣，心里略有些触动，却不置一词。
　　“旺角那地方可不好处理，十四刚回来，父亲有些严苛了。”

　　吴奇隆偏头去看他，衣领下的伤是真的，眼里的担忧也是真的。他那样热诚与坦然的眼瞳，透着还未被他们的事务和争斗磨灭的人情味。

　　他们的世界有时被常人叫做江湖，但或许只有这个十三弟还保留着所谓江湖的最古老的特质。

　　“不好处理，才最合适。”吴奇隆转开头，继续看着远处的景致，“我与老八如此相持不下，父亲想要打破我们的势力均衡。”

　　“可十四弟是一心向着八哥，这父亲也知道。”
　　“所以是旺角，十四自己想站稳脚都不容易，哪里腾得出手去帮老八。”

　　“父亲就像在做蛊，各种各样的都扔进一个罐子厮杀，赢的那个就是最适合的。”
　　吴奇隆慢慢的说着，几乎像是一字一顿的往外蹦。
　　忽然一只温暖的手伸来揉了揉自己的面颊，指尖划过他冰冷的唇角。

　　“四哥打算怎么做？”

　　伸手握住脸颊上的指尖，吴奇隆用另一只手往水杯里蘸了下，在阳台的漆面上写下了一个静字。
　　袁弘探头去看，水光印着他的眉目，熟悉的气息突然靠近，温柔落下的吻在唇上辗转。
　　屋外，银杏树叶在风中摇摆，沙沙的就像心中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