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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绝风沙暗(六) ...

  •   绝风沙暗,萧关欲到,慕天地,继华容(六)

      薛素凝还未走近原州城,就看到谷雨站在城门之上,双手扶着城墙,探身向城外张望。薛素凝向谷雨挥了挥手,或许是因为夜里太黑,谷雨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显然是没有看见她。
      薛素凝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随后慢慢地放下,不知为何,失落的情绪比刚才更甚,她几乎没了勇气去见谷雨。
      薛素凝在城门之前下马,城门轰隆隆地响起,随后有一团火光从城门正中照射出来,谷雨急匆匆跑过来,开口第一句便问:“文牒找到了吗?”
      薛素凝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别担心,我会想办法补救的。”
      只有薛素凝自己知道,这句话她说得有多心虚。由于她的疏忽,使商队丢了行商文牒,可以说在由此前往西域的路上,他们非但失去了官府的保护,而且若是文牒被歹人用在它途,他们很可能会因此受到牵连。
      谷雨闻言,立刻皱了眉,眼神中分明有着责怪之意,却竭力压制,她朝四周看了看,奇怪地问:“李公子呐?”
      “我和他的马跑在最前面,回城之时才发现找不到其他人了,他让我先回城,自己去找其他人了。”
      “嗯,你先进城,我在这等李公子和夏至他们。”
      “谷雨我有事告诉你。”
      “嗯?”
      “我和李临找到潘珥夫妇了,他们被附近的流民杀了,文牒也不见了。”
      “你......”谷雨的脸色瞬时变得铁青,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她想要说什么却又强行忍住,最后长长舒了一口气,心灰意冷一般撇过头去,说:“你先回去休息吧,我等他们。”
      谷雨说完,极慢地走上城楼,她再一次在城头立定,将目光投向了漆黑的远方。

      薛素凝无精打采地回到住处,她没有直接回房,而是选择先到小旭房中看看。
      薛素凝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尽量不让自己的脚步声惊动床上之人。她走到床边,看见默笙如孩子一般弓着身体,睡在床的外侧,而小旭则睡在里侧,两人的气息都平稳而舒缓,显然都睡得很沉。
      先前佛指影骨的事让薛素凝十分介怀,小旭身上的佛指舍利很可能就是东都丢失的那一枚。对薛素凝而言,这样的结果可谓是喜忧参半,喜的是佛骨与小旭的身世的有关,她或许可以顺着这条线索找到父亲薛浩以及姐姐薛袖寒的下落,这也是她近些年来不断西行的目的,然而,担忧也随之而来,她不希望薛家与佛骨失窃有本质上的关联。
      虽然长久以来,薛素凝一直以母亲的身份看顾着小旭,但她始终记得自己并非小旭生母,小旭是姐姐薛袖寒的孩子。
      大约在六年前,薛袖寒秘密出嫁,之所以说是秘密,是因为除了薛浩本人,大约没人知道他把薛袖寒嫁到了哪里,就连作为薛家主事的昌伯也说不清楚前因后果,只知道是由薛浩亲自护送薛袖寒往西域成婚,此后,两人便彻底失去了消息。
      也就是在四年前,薛素凝刚刚脱离凌波女的身份,在长安城中休养。当本跟随薛浩一同出行的默笙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亦是难以相信。
      那个时候,默笙的身上布满了可怖的伤创,分明是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才勉强支撑到她面前,他缓缓走向薛素凝,小心翼翼地打开衣襟,将一个尚不足岁亦是奄奄一息的孩子交到了她的手中,那个孩子便是小旭。
      默笙只说了一句:“小旭是大小姐的孩子。”随之他便倒地,他在床上昏睡了整整五天五夜,一直都在发热,醒来之后,便彻底失了心智,非但不记得先前的事,更是连自己的亲妹妹夏至也不认得了。
      薛素凝怔怔看着熟睡的小旭,犹记得,当襁褓中的小旭第一次将柔软的小手缠住薛她的手指,她身体中的母性突然就被唤醒,她无法放任这个孩子独自生活,亦是毅然决然地承担起寻找薛浩以及薛袖寒的责任,她放弃了逃离薛家的想法,开始尝试不断西行寻找。
      薛素凝回想着过去四年,她不断在各处寻找薛浩与薛袖寒,却始终未能找寻到丝毫线索,如今有了线索,她却又变得如此犹豫,她已有了隐隐的预感,若此事再深挖下去,恐怕会牵涉到更多她意想不到的人与事上去,这是她最不想看到的

      薛素凝出了小旭房门后,在小院中站了很久,她最终做了一个十分不情愿的决定,将文牒与潘珥之事悉数告诉薛卓,虽然薛家此时是由他姐弟二人共同主事,但官府那边一直是由小旭出面应付,此事交给他才可能得到最好的解决。
      薛卓此行是去安乐州,在抵达沙洲之前,两人所经之地大抵相同。多亏了先前薛卓在安乐公主事上的考虑,他们为避免安乐公主与李临见面,已将各自必经的市镇以及大致抵达时间都告之了对方,这样做原本是为了避开对方一行,如今,却成了薛素凝找到薛卓的方法。
      薛素凝算了一下时日,将薛卓即将前往的几个地方告之传信之人,报信之人日夜兼程,终于在离原州城百里的河涂,等到了薛卓一行。

      薛卓安静地听着来人禀报,目光始终淡淡落在他身上,这期间他只轻轻哼了一下,并没有太多话,直到那人说完,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昌伯,冷冷一笑,说:“你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一刹间,屋内的气氛被凝住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他们年轻的主人那隐藏在云淡风轻的一句话背后所隐藏的怒气,所有人的额头都渗出了冷汗。
      “那么,凝姐姐是想要我为她的过失去做弥补咯。”
      “属下......属下不知.......”报信之人的脸色煞白,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薛卓又停了一下,问昌伯:“昌伯,你的意思呐?”
      昌伯是薛家的老人,自然不想薛素凝出事,只是薛卓与薛素凝的关系十分恶劣,他无法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他能做的也只是从旁策动薛卓:“官府授出的文牒丢失必将会在西域引起轩然大波,保不证不会有人用文牒冒充云中商局,在西域干出什么大事来,商局对此绝不能坐视不管。更何况商局的行商资格是托了朝中一位贵主才得以获得,若是此事传到那位贵主耳中,怕是......极为不妥。”
      不妥?何止是不妥,此事若是被太平公主知道,他云中商局怕是永远别想在大唐行商了。这也是薛卓最怨恨薛素凝的地方,她的行径简直是想要葬送掉整个薛家。
      “白露,将消息传到各处天狼,务必在最短时间内,找到文牒的下落。”
      “属下遵命。”
      “昌伯,你不必随我前往安乐州,留在此地等候白露的消息,一旦有了消息,你可差遣西域所有天狼,将文牒夺回,还给凝姐姐。若是始终没有消息,亦或是听闻有人冒用文牒,你需自行前往龟兹安息大都护府,并沿途打点各地都护,确保薛家各处生意不会受到牵连,同时,遣人来安乐州告知我,由我亲自返回长安向公主请罪。”
      薛卓顿了顿,又格外慎重地对昌伯说:“你需自行拿捏等候消息的时日以及对各地都护的言辞分寸,此事绝不能先于我之前,传到长安城去。”
      “是。”
      薛卓吩咐完两人该做的事,转头,对报信之人说:“回去告诉凝姐姐,她的烂摊子我收下了,希望她可以有命活到事情解决的那一刻。”
      报信之人一阵恶寒,畏畏缩缩地离开了。

      那人走后,昌伯才敢开口:“公子,潘珥夫妇死了。”
      薛卓满不在乎的一笑,说:“这也是整件事情里唯一令人觉得心生愉悦的地方,他死的可真是比预料中更早。”
      昌伯说:“公主吩咐的事已算是完成,我会通知徐慕,命她不必等候在敦煌。”
      “昌伯,你不觉得就潘珥这件事上,公主的反应很奇怪吗?”薛卓的目光中忽然闪现出某种神秘的光泽,似乎是因为偶然间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而禁不住自喜。
      昌伯想了想,不敢轻易妄言:“公子的意思是......”
      薛卓却好似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说:“我是在问你。”
      昌伯无奈,只得道:“第一,公子听从公主的命令,在敦煌以徐慕之命出天价求佛指舍利,此事发生在东都佛指丢失之前,说明公主事先就知道佛骨会遭人盗窃:第二,公主下达的另一条命令,是在潘珥夫妇前往敦煌的路上,让这两人与佛骨彻底消失。这两条命令相互矛盾,一是求佛骨,二却是希望佛骨消失,恐怕这其中确实有什么隐情。”
      听完昌伯的话,薛卓冷哼了一下,“昌伯,你还是老样子,说话总是说一半,藏一半。”
      昌伯不言语,仿佛亦是默认。
      薛卓转而问白露:“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白露仔细想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回禀:“是公主授意潘珥盗取佛骨,之所以要把潘珥杀掉,也是要永绝后患,至于要让佛骨消失的原因属下就不知道了。”
      薛卓凉凉看了两人一眼,道:“你们刚才所说的一切都是已经摆在眼前的事实,我不需要听这些废话。”
      昌伯叹了口气,继续说:“就现在的情况来看,那枚供养在东都明堂的佛骨恐怕早在很久以前就被人掉了包,而那个掉包之人或许就是太平公主。因为什么原由,这件假佛骨的事再也隐瞒不下去,她就设计了这一系列从佛骨遭窃到佛骨失踪的戏码,若此计成功,只要潘珥夫妇一死,世人就只知佛骨是遭人偷窃丢失,绝不会有人想到真佛骨早在数年前就被人换走。”
      “嗯,继续说下去。”
      却不想,昌伯却彻底沉默了下来。
      露偷偷看了一眼昌伯,只见昌伯抚着雪白的胡须,在暗暗向她摇头,她低下头,亦不言语。
      对于这件事上,昌伯与白露两人之间姑且可算作是默契的沉默使得薛卓心中万分恼怒,但他不予戳破,仍是神色淡漠,只是幽幽说了一句:“我总算知道,你们两个的忠心是表给了谁,可惜凝姐姐并不在这里。”
      话音一落地,白露与昌伯的身躯皆是一颤,其实两人都明白,就连他们都能看出的端倪,向来心细的薛卓又怎么可能毫无觉察。
      “主人赎罪。”白露跪到了地上。
      昌伯叹言:“佛指舍利是稀世之宝,世所罕见。若未发生东都佛指丢失一事,我们或许可以将旭公子身上的那一枚当成是第二枚佛骨,但既已知道东都那一枚是假,若真如前人所载,传入东土只有这寥寥一枚佛指,恐怕就变成了,明堂佛骨的失踪根本就与薛家有关。”
      “难道你们就不好奇,究竟太平公主将佛骨交给薛浩,连同薛袖寒一并去到了何方?吐蕃?西突厥?室韦?吐谷浑?还是回鹘?太平公主这般重视西域,都已引来那位装傻充愣的太子殿下定要跟着凝姐姐巡视西域,可见,太平公主在西域联络了一个了不起的人。”
      见白露与昌伯仍是不说话,薛卓不屑,冷冰冰地说:“放心,我不会蠢到把小旭交到公主手上。”他顿了顿,随后盯着昌伯的眼睛,一字一顿说:“因为我从来没想过把薛浩找回来。”
      昌伯整个人怔住,眼前之人不愧为薛浩一手调教出来的薛家之主,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如此精打细算,同时,绝不可能再让别人撼动他在薛家的低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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