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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绝风沙暗(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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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风沙暗,萧关欲到,慕天地,继华容(五)
天狼没有再追来。
“哒哒...哒哒....”,四周静谧无声,唯有马蹄声响彻空旷的山野。
天际渐渐泛起白肚,远处,不知是否是古时废弃的烽堠,升腾起一柱青烟,让人仿若听见幽咽的羌笛湮没在呼啸的朔风,看见猎猎旌旗飘扬在斑驳城墙。
两人又不知奔了多久,前方忽然扬起一阵极大的沙尘,将四周的一切都掩盖了起来,轰隆的马蹄声似擂鼓般压来,一刹间大地都在震动。
薛素凝试着睁开被沙石迷住的眼,漫天黄沙中出现了许多高大的骑士,他们个个身披戎装,腰中佩刀,如席卷漠上的旋风一般,朝他们驰骋而来。
沉默了整整一夜之后,他终于又开口:“就此别过。不见。”
他甚至没有等到薛素凝回应,便纵身一跃,跳下了尚在急速奔跑的白龙。
“哎?”薛素凝急忙勒紧缰绳,将马头又调转了回去,她站在离他稍远的地方,眼见他走向那群骑士。
只见那群骑士纷纷下马,谦恭地向他行了个异邦之礼。
他利落地跨上马,跑出几步后,却又突然停下。他没有回身,只是微微侧过头,露出俊朗的侧脸,覆眼的白绫与散在肩上的头发在旭日下散着淡淡的金色,他顿了一下,便又策马而去。
薛素凝的心似乎被什么触了一下,也是在这样昏暗微冥的清晨,有什么发亮的东西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他是万年县外那个曾经救过她的人!
薛素凝恍然大悟,想要追上去时,那群人已然不知踪迹,她心底一阵失落,望着空荡的山谷发了一会儿呆。
虽不知为何,她就是相信他们还会再见的。
薛素凝回到原州城,发现城门口的守军比往日更多,城中街道更是冷清了不少。她路过城中布告处,才得知城守近几日要出兵清剿陇山关一带的流民,奉劝城中居民减少出行,并且,官府要对城中人口进行调查,以防有暴徒匿藏其中,与流民互通。
薛素凝寻思着又要带上文牒到官府走上一遭,正想着,马下已到了城中落脚处。
众人都还睡着,只有潘珥夫妇已起身吃早饭,薛素凝向二人微笑点头,两人紧张地互望一眼,继续埋头吃饭。
薛素凝也顾不上他们,浑身发烫,头也晕晕的,赶紧沐了浴,上床睡觉。
薛素凝正睡得迷糊,却有人把她推醒,睁眼,发现是谷雨,她懒懒翻了个身,继续睡。
“主人,潘老爷出城去了。”
薛素凝梦呓:“哦,出城了......”
“可是他们偷了行商文牒!”
薛素凝脑中轰隆一声,彻底没了睡意,她赤脚从床上跳了下来,再看窗外,竟是漆黑一片,自己居然昏睡了整整一日。她急忙查看昨日存放文牒之处,果不见文牒,可恶,这对夫妻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地为什么要偷文牒出城。
薛素凝立刻更衣梳洗,谷雨在一旁叙述事情经过:“我们早起就不见潘老爷他们,起先,只以为不过是到城中逛逛,很快就会回来,可一直等到傍晚,都未见到人。晚饭前,有官府的人突然造访,说是城门那里有人用文牒强行出城,可城守今日下令,夜间不许出原州城,那潘老爷和马夫就硬伤了守城之人,往陇山关去了。不过,那马夫很快就被抓住,现在正在城守处受审。李公子已去城守那里解释了。”
薛素凝咬着绑发的束带,听到最后一句,不觉皱眉,立刻吐了束带,加重语气问:“李临?” 她清了清嗓子,意识到自己可以说话了。
谷雨连忙解释:“主人见谅,这是我的注意,李公子亦是十分情愿。此事也只有他去解释,才可以不让商队受到牵连。夏至已带人去追潘老爷他们了,就是不知道此刻是否已出了城。”
薛素凝细思谷雨此举,也不失为周全之措,只是未免太过轻率,李临若非已察觉他的身份暴露,此番怕是不会答应去见城守。
一想到这,薛素凝不免轻叹:“事已至此,你也去城守那里,看看有什么可以帮上李临。我想办法出城,一定要把行商文牒找回来。”
薛素凝深知文牒的重要,若是没有了它,商队很可能再也无法上路。她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出城,就算是硬闯,她也要把文牒找回来。
薛素凝来到城门口,才发现自己的考虑根本是多余的,李临与冯元一、李守德等人已在城门相候,她一现身,城门便开了,众人二话不说,一齐奔驰出城。
李临今夜着一袭暗红劲装,骑一匹毛色黑亮的党项马,半步不离地跟在薛素凝身侧。两人的速度极快,不到半个时辰,就将其他的马匹远远甩在身后。
两人追了小半夜,都不曾见到人,李临问:“你怎么肯定他们是往陇山关的方向?”
薛素凝回答:“一路上,他们都在打听出关的事,并且也曾提及一旦过了陇山关,他们就不随商队走了。”
“他们也是来西域做买卖的吗?看他们的样子,倒更像是从长安城逃出来的。”
的确,薛素凝仔细一想,潘珥夫妇一路行来都十分诡秘,大多时候只是躲在马车里,或是房中,除了日常不可必要的交谈,两人几乎不同商队其他人说话。
薛素凝心中万分懊恼,不该为了区区几钱,就让潘珥夫妇加入商队,她告诉李临:“潘珥曾在朝中为官,大约是负责祭祀酒器一类的官员,不久前辞了官,托人找到云中商局,说是要往沙洲做买卖。”
李临啧了一声,大声感慨:“小爷还以为,薛大老板接生意,是必定要把人家的底细摸清了才接的,可如今才发现,似乎只有对小爷那般礼遇,其他人根本连问也不问。”
李临刚说完,一转头,就触到薛素凝冷冰冰的眼神,随即放声大笑,爽朗的笑响彻广袤的天地。
两人不知又找了多久,路过一处草木繁茂的小道,白龙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朝天长嘶,连着向前跃开了好几仗。薛素急忙凝调转马头,见李临已停马驻看,他的马显得十分不安,喘着气,反复甩着脖子,似乎想要逃离那里。
李临的神色凝重,看了一会儿后,抬起头,目光淡淡地说:“我们找了这么久,他们却死在了这里。
“什么?”薛素凝急忙跃下马,四周的草几乎触到了她的腰,她不得不用力拨开杂草才得以前行,越往前走,血腥味就越重,待走到刚才的异物前,双手一张,才发现上面沾满了溅开的鲜血。
果不其然,虽然尸身已被砍得血肉模糊,却依然能从衣着上看出是潘珥夫妇,他们的包裹被翻得很乱,值钱的东西都已不见,衣物与纸张倒是落得满地都是,看样子应该是遭了这附近流民的抢。
薛素凝低头查找了一番,却未见到行商文牒,恐怕是被抢去了。
事到如今,薛素凝也埋怨不了潘珥夫妇,死者为大,她决定把他们埋了。
李临一直站在马上看,丝毫没有打算帮忙的样子,薛素凝自知差遣不了像他这样的贵公子,也只是自顾忙着。
许久,一直在马上冷眼看着薛素凝一举一动的李临终于开口:“没有行商文牒,你准备怎么办?”
薛素凝一边用双肘托起死者的臂膀,一边吃力地拖拽,她屏着一口气说:“总会有办法的,等回了原州城,我再找谷雨他们商量。”
她使上了全身的劲,终于把尸体缓缓拖动,咬着牙想把尸体往坑里拽,却不想脚下一滑,整个人跌坐在地上,虽然屁股被摔得生疼,尸身倒是如愿滑进了坑中。
薛素凝坐在地上,穿了会儿气,问李临:“你真的不帮忙?”
李临哼了一声,依旧高高坐在马上,如睥睨一般,用高傲的口气回道:“小爷向来没有悲天悯人之心。”
薛素凝无奈,只得又费了好大劲将另一个搬进土坑,终于将两人安置好,正欲填土,她眼一尖,看见有什么东西落出了潘珥的衣襟。她跳下坑去,扯掉潘珥脖子上的绳线,发现是一只小荷包,摸了摸里面的东西,像是一枚扳指,打开一看,却让薛素凝大吃了一惊。
一枚通体透亮的玉质佛指,虽然只是佛影,却与世存的佛指舍利无异。
薛素凝正细思潘珥身上为何带着佛指佛影,脖颈忽然一凉,猛地转头,才发现是李临凑在耳后吹风,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的马,竟躲在她身后偷看。
李临的目光中似闪现过某种光华,随即便隐藏起来,嘴角一扬,阴测测地说:“传闻洛阳明堂中佛指舍利失窃半年有余,想不到竟是被他们带到了这里。”
“这不是......”
薛素凝本已脱口而出,却在一刹对上李临审视的目光,仿佛再问:“你说什么?”她生生把佛指舍利四字吞了下去,隐隐觉得此事不该告诉李临。
此枚佛指舍利只是按照佛祖真骨用玉石仿制的佛指影骨。薛素凝之所以知道佛指舍利,是因为小旭的身上就佩戴着一枚真骨,从四年前薛家的人找到小旭,他的身上就带着这件佛祖涅槃后化成的真身舍利。
“没什么,我只是我不知道什么是佛指舍利。”薛素凝含糊而对。
李临说:“舍利是佛陀火化后的遗物,也是真身所在。长安四年,武皇曾将佛指舍利迎入宫中供养,后移入东都明堂,直到武后西驾,佛指舍利都没有离开明堂。直到半年前,佛骨无故失踪,朝中派出不少人来寻,却始终没有寻到。”
武皇供养的佛指舍利为何只是骨影?难道在很久以前,佛骨舍利就已不在明堂?那么小旭身上的那一枚是否就是从明堂失踪的那一枚?
薛素凝实在有太多的疑问想要搞清楚,但苦无半点线索,她一抬头,就见李临又跑开了,站在潘珥夫妇遇害的地方,将地上的书信一封封捡起来看。
李临看完其中某一封,忽然侧过头了,眉一挑,眼中熠熠生辉地说:“这封信没有署名,却要潘珥带着佛指前往沙洲敦煌,找一个叫徐慕的人。小爷记得,我们正好路过那里,不如到时去看一看如何?”
薛素凝愣愣地点头,将骨影收在怀中,她将潘珥夫妇的尸骨掩埋好,与李临一同回原州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