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妄》禾泱

2、第二章

　　醒来时，胸口直直堵出一口血来，她捂着胸口，恍惚间看见一个人走近，一身玄衣，还拿着一把花草，她哑着声音说：“我以为你会走。”
　　“不会。”他蹲下来看她身上的伤势，对她道：“你身上伤口太多，只怕以后会很难看。”
　　她摇摇头：“我并没有什么要给别人看的，不打紧。”
　　他伸手将她衣襟扯开，她无力反抗只能任由他，他的手摸到她心口的伤口处，端详了下，又将手中的花草揉成一团，一把捏碎，将青色的汁水滴在上面，“刺的挺深的，要留疤了。”她感觉胸口的伤口处清清凉的，也并没有那么疼了，他为她整理好衣襟，拉起她的手臂一把将她抱起，问：“你要去何处？”
　　“先回城。”
　　他点头，纵身跃起，脚尖点着水面向上飞去，她闭着眼偎在他怀里，他身上有药草的气味，使她昏昏欲睡，不一会儿他们就落在了平地上，他一把将她丢在地上，她被摔的一下子清醒起来，随即只觉胸口一闷，又吐出口血来，他侧身蹲下，抬起她的下巴，用手指抹掉她脸上的血迹，淡淡道：“看来离我成鳏夫的日子不久了。”她侧脸移开，扯起一抹笑道：“没那么容易的。”他站起来负手看她，笑着道：“你虽没有恶疾，却活不了多久了。”她惊异，正想问他如何得知，他却得意道：“活在这世上久了，知道的事情自然比较多，也不知道谁给你下的这么深的咒。”又问：“你带着这东西多久了？”她苦笑：“自我出生时。”他点点头：“像是有这么久了。”她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只道：“我们该走了。”他看一眼她，再次将她抱起，道：“你一定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孩子，才有人不想让你出生。”她闭眼，感觉心口再次疼痛起来，不再说话。
　　他们很快就走到了城里，这是个名叫城的边镇，是邺国与胡蜀的边界，占着地势往来通商，城中人口繁杂，民风开放得很，因此当看到一个貌美的男子抱着一个貌美女子在街上走时，少有人侧目。
　　“你该告诉我你的名字。”她突然道。
　　“无忆。”
　　“无忆，”她念一遍，“空山有妄人，无心无忆。”
　　他顿足，低下头：“你从哪儿……”
　　“志述经里看的，里面讲一个道人，有这样一句话，空山有妄人，无心无忆。”她又重复一遍。
　　“志述经？”他继续向前走，“志述经是何物？”
　　“一本书，讲各种神鬼怪物，很是奇特。”
　　“何人所著？”
　　“不知，年代太久远了，不可考。”
　　“哦？哪儿能买到这本书？我想看看。”他对这书很感兴趣的样子，她抬头看他一眼，道：“已被封禁，我家中还有一本孤本，你若想看，得等到我们回京都。”他点头，抱着她继续向前，“要往何处去？”
　　“一直向前，走到这街的尽头，有人在等我。”
　　伽城因是通商重地，所以胡人与邺人比邻而居乃是常有之事，街上的商铺既有胡人的香粉铺，也有邺人的茶铺，街上人头攒动，叫卖声，胡语与邺语交织，无忆抱着她走在人群中，竟不觉得拥挤，看见新奇的玩意他还不断停下来与小贩搭话问卖的是什么，他虽不买东西，却因着这幅皮相很招小贩喜欢，一路走走停停，她也不与他计较，只在他怀里眯着眼休息，路过一家卖药材的摊子时，那胡人老板还硬塞给他一把药材，用并不流利的邺语交代道：“这是补气血的，该……让你娘子……多，补补。”他颔首道过谢，走到街角时，却一把将那药材丢掉，她不解，“药不能乱吃。”他道。
　　她其实有些感觉到，这妖怪的性情甚是古怪，做事极其随心所欲，她心中并不相信他会十足十的遵守他们的约定，但人心似海，她在其中飘荡久了，也并不觉得这妖怪心有何可怕了。
　　“等你的人是谁？”他突然问。
　　她睁开眼，已到街尾，她看一眼四周的行人，道：“她并不在，看来我们得自己想办法回去了。”

　　“去哪？”
　　“京都。”

　　她身体仍未好转，断断续续地咳血，她取了头上仅剩的金簪换钱，教他租了辆马车，买好干粮，他坐在车前驭马，问道：“去京都需几日？”
　　“快马加鞭，半月左右。”她躺在车里，依旧不怎么能动。
　　“太慢。”他道。
　　她伸手去够水囊，离得太远，“你为何不用你的术法，我们可以早些到。”
　　“那岂不是无趣。”他拨开帘子坐进来，见她够那案上的水囊吃力得紧，一把将她抱起，打开水囊喂她喝水，她轻轻喝了几口便摇头不想再喝，他放下她，将那水囊扣紧丢到一边，道：“你现在的状况，或许会死在路上。”
　　她闭上眼小憩，道：“我知道你希望我死，但你也不用时刻提醒我快要死了。”
　　他看她一眼，又出到车外，继续驭马。虽是盛夏时节，近夜时也有些许凉风，他不知给马儿施了什么术法让它乖乖往前走，他偎在车中一旁，闭目养神。她仍旧没有什么精神，夜晚凉意重，她咳血咳得更频，用来接血的瓷瓶竟已半满，车厢中，血腥气弥漫……
　　这狭窄的空间里虽只有他二人，却并没有谁想要开口说话，马车咕噜咕噜地响着，一路向前，拖着长长的，沉闷的咳声。“你还未告诉我你的名字。”他突然道，低沉的嗓音在这沉闷的空间里有些飘忽。
　　她缓缓睁开眼，看他坐在她身旁手里拿着火烛玩弄，“慕容荷。”她回道。
　　他的手掌放在火烛上翻覆，脸色在烛光下不似白日里的苍白，她道出姓名，他却不言语，她复又闭上眼，昏昏沉沉地入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梦魇惊醒，睁开眼，四目相对，他瞧着她，问：“清歌是何人？”她转过身去，不想看他的眼睛。
　　“你睡梦中一直喊着这个名字，该是你的情郎吧。”他低低地说出这番话，轻浮极了。
　　她并不回他的话，却再难以入睡。
　　许久，他突然将她扶起，她睁开眼，见他拿着水囊，她摇头：“我不想喝水。
　　”他并不理她的意见，只拿着水往她嘴里灌，她被逼着喝了许多，有些愤懑，他将她放下，道：“你在发热。”
　　她抬起手摸自己的面颊，果然滚烫，她却不觉得有什么要紧，平常犯病时，发烧乃是常事，“无甚要紧，我这病就是这样。”她解释道。
　　他却开始解她的衣襟，边解边道：“你体内本身就有热毒，再加上取你心头血时玄刺留下的，一直这样烧下去的话，你会被烧死的。”
　　她任由他动作，问：“取我血的那把剑，在我体内留下了热毒？”
　　他将她衣物一层层剥离丢开，道：“玄刺是极热之物，你浸了落云潭的死水，这二者一热一寒正好相互化解，谁知你体内的咒，竟是热毒。”他剥开她内襟看她心口，抚着那剑伤道：“难怪好不了。”
　　“那怎么办？”她拉起内襟。
　　他收回手，道：“用你们人间治疗温病的法子可以暂缓，但也只是暂时续命罢了。”
　　她想着自己这命不一直是续着的么，京都里最好的大夫，最名贵的药材，一直用这些续着她的命。不过这荒郊野外的，她突然有些想念那些被他丢掉的药材了。
　　“无忆。”她突然叫他。“你没有体温对吧。”
　　他看她，有些不解，又有些犹疑。
　　她苦笑，“你一开始抱我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他自然知道她如何想，他是没有体温，她现在发热得厉害，他心下衡量，脱下外袍将她抱在怀里，“我会守约。”他道。
　　她偎在他怀中，气息清明了些，笑了笑，“多谢。”他将车内唯一的烛光熄灭，黑暗中，她的模样一样清晰，她偎依在他怀里的姿态让他想起了许多年前在虚妄之境养的那只白兔，温驯可爱，可是他那时养那只白兔只是为了讨阿辞的欢心，私底下却常常想将它烤了吃掉。他低头端详她的脸，若将她放到九尾狐一族里也是副好皮相，安静睡着的模样也不似白日的孤冷，倒露出几分娇嗔来。他看着她，恍惚间似乎与故人相似，他连忙摇摇头，不再看她。
　　行至日出，她还未醒来，马车行驶至一个小城，他抱着她寻了处医馆，随手开了个方子让医馆的人去熬药，那馆主得了银子十分乐意办事，忙拿了方子让小厮去抓药，他把她放在医馆的木榻上，问那馆主：“你这可有干净的衣物给她换？”那馆主忙道：“这附近就有布庄，我可带公子去买。”他丢一锭银子给他，道：“不必了，你替我去便是，要素净些的。”那馆主将银子攒进袖子里，忙应着出门了。
　　他唤了医馆里的婢子打水过来给她擦拭，他站在一旁看，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许久，忽然一笑，有些不屑，淡淡道：“终于来了。”
　　他走出医馆，正好一队人马行至此停下，为首的一个女人着一身男装，正对旁边的人问道：“你确定他们就在这里？”“是，马车的印子就在这里消失的，只是……”那作答的男子一转眼，正看见无忆负着手站在医馆门口盯着他们看，“他！就是他，探子们在伽城街上看到的就是他！”他指着无忆道。那女子下了马，提着剑过来，一把将剑架在他脖子上，气势汹汹地道：“她在哪儿？”无忆看那剑身，是把好剑，那女子见他不答话，将剑身又推进了些，侧过头对身后的一群人说：“进去搜。”
　　那些人得了令，纷纷下马，欲要进那医馆，差一步踏进去时，无忆却一翻手将那女子的剑夺过，那女子还未来得及反应，刚刚欲踏进去的几人就已倒在她面前，纷纷在地上挣扎。周遭看戏的人群一声惊呼，一哄而散。那女子急忙去看手下的伤情，均伤势不轻。她抬头看无忆，仍站在原地，血流至他脚前，他往后退了一步，面露嫌恶。她已是恨极，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把剑便向他刺去，他并不闪躲，竟迎着她的剑微微笑着，剑未近他身，她脖子已被他掐住，她看他的神情，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眼神却是阴鸷，她只觉喉头一紧，正要闭眼，却听得那医馆内传来一声急唤：“无忆！莫要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