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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戏里戏外 ...

  •   齐允瑕躺在病床上看着手机里的房贷和信用卡还款通知一筹莫展。
      原本她还有存款可以支撑几个月,爬一次华山却赔得老底都扒干了。

      从前脑海中多次闪过自杀的年头,最后都刹住了车。
      而当她放下这个念头的时候,老天似乎又洞悉了她以前的执念。

      当她从数丈高且接近90度的栈道上垂直滑落的时候,过往种种一一划过脑海。
      她想起儿时的梦想,少年时的诺言;她还没有见过云端的积雪,还没有探知山海那边的故事;如果真的离开,可她还没有举行和这个世界告别的仪式呀……
      但是,如果一切早已注定,注定人生就此终结,自己也无力回天吧。
      生命本就是从无到有,能量散尽的那刻,便也化为混沌,物我两忘。她知道,她不会感受到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和心境。
      刹那的光阴,她便从山顶滑落至半山腰。直到滑至栈道转角处,硬生生被山岩给拦了下来,整个人自是遍体鳞伤。
      在昏迷之前,她拨出了求救电话……

      肋骨断了一根,脑震荡,骨折,多处擦伤……
      她母亲个税不平衡,因而不能坐飞机,一个人坐着火车,穿越大半个中国来到西安。买了个躺椅,就在病床边陪了她大半个月。
      明天就是除夕,她们第一次在他乡度过这个中国人的记忆中最重要的节日。
      其实,在活与不活之间,冥冥中她已经做了选择。
      她不由苦笑。
      始终,还是要在这个美好又残酷的世界活着。
      可是怎么办。
      真的很孤独。
      看着母亲这七年来迅速苍老的容颜,都是因为她呀。
      有时候她想说,坚持不住了,让我走吧。
      爱是希望,也是负担。
      他从来不说。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了凡四训》

      ……

      半年后
      ……

      吴城的梅雨季节很长,齐允瑕买的小公寓靠近山体,又是二楼,家里回潮严重。
      在衣柜里翻出一件空调衫套在T恤外面,踩着一双运动鞋,拎着包,拿着伞摔门而去。
      路上交通拥堵,68路公交车迟迟未见,她只好步行距离公交站一公里以外的地铁站。
      雨水很快就把她的运动鞋和牛仔裤打湿,她无奈加快步伐。
      期间一辆黑色轿车驶过低洼地,溅了她一身泥水,车停顿几秒之后又继续前行。
      其实,她也没时间去找对方理论,脚步更加匆忙,完全忽略了路人投来的目光。
      八点钟到了公司,刷完脸卡,在桌箱里找出备用的衣物便钻到洗手间,回来后清清爽爽。

      同事们陆陆续续来到公司,年纪和资历比她小的都叫她“齐姐”,同龄及年纪大一些的就叫“小齐”。
      周一例行会议,她将周日晚上整理好的上会材料及议题分发到各部门科室,给老板跑好咖啡,拿着行程单来到她的老板——公司在吴城分公司的总经理许总的办公室。
      看到这里,你以为他是老板秘书?
      其实,她只是行政专员,只不过时间长了,各部门科室,有什么事都会来拜托她一下,老板没请秘书,有事也找她。
      她们公司经营不错,人却很少,行政部门就她一个人,她算是干着行政经理兼秘书的火,拿着行政专员的工资。
      许总曾经说过,将她职位变更为行政经理,她答:“我不想当官,您给我涨工资就可以了。”
      此后,她官没升,工资也没涨。
      “叮……”的一声,策划部的小张给她发了一条短信:“齐姐救命!”
      他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继续整理资料。
      资料归档完毕,她起身来到小张那不足三平米的格子间。
      这小子手上项目的策划书一直通不过,但客户催的紧,小张今天得上会汇报优化后的方案。
      看着小张那抓耳挠腮的样子,她知道又得做一次老好人了。
      她从第一页拉到最后一页,大致瞟了一眼方案,这是一个中高端时装品牌生活体验馆的开业活动策划。
      “我也不是专业的,你自己记一下。”她对小张说。
      “1.前期宣传方式过于笼统,没有亮点,达不到宣传目的的最大化。建议增加线上宣传及推广的力度。
      2.开业期间举办的活动只有服装展个美妆沙龙,太单调,没有新意。可以与客户商量,开展的设计稿征集活动,将赛程安排在开业期间。
      3.紧急预案不够全面。室外活动要充分考虑天气因素,如果遇到暴风雨天气,必须有备用场地,场地的转移之后又如何通知预期观众?都需要补充。
      4.结合热点,文案过于老气横秋了。
      5.查一下市里最近有没有重大活动。尽量在时间和地点上错开。”
      “谢谢齐姐。”小张从抽屉里拿出一盒蛋黄酥贿赂她。
      她皱着眉看着这盒蛋黄酥,“其实我很讨厌蛋黄酥一会儿甜,一会儿咸的味道。”因而没有收下,背后是目瞪口呆的小张。
      要知道,他一直以为齐允瑕喜欢吃蛋黄酥,所以每次请她帮忙,他都用蛋黄酥作为答谢。
      他印象里的齐姐,一直都是寡言却又可亲的,不管什么他都说:“很好,挺好的”。这是他第一次听她说:“讨厌”这两个字。
      她不爱说话,很多人都以为她不好相处,时间长了,但若需要帮忙的时候,她会二话不说的帮你,且帮了之后也不会到处去说,更不会在受助者面前邀功。
      她从来不和同事一起八卦,除了偶尔怼一下老板,她几乎没和任何一个同事起过争执。倒不是她人际关系处得有多厉害,而是所有的事情到了她那儿,她都不反驳,不推辞,不拒绝,不管什么工作她都能完成得很漂亮。时间长了,谁都没法来找她麻烦。

      齐允瑕回到自己的座位,拉开抽屉,无奈地皱眉。
      原来储备的零食已经吃完了,可她不想吃那讨厌的蛋黄酥啊。
      她以前对什么食物都不挑剔,不讲究。一顿饭结束后,你问她吃饱了吗,她回答饱了;问她吃什么,她说,不知道。
      以前,吃饭对她来说如例行公事。
      饭菜,只是维持自己呼吸生活的能量补给,所以她来者不拒的。
      这样的转变,她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好。
      此时没线电话响起了,她拿起接听,“许总,嗯,好的。”
      她起身前往老板的办公室,许总递给她一盒紫菜包饭,“你嫂子做的。还有二十分钟开会,不要迟到。”
      “谢谢!”早餐了有了着落,他是真心感谢。

      ……

      许总名叫许文飞,不要误会,他不是许文强的弟弟。
      他若有所思地瞧着齐允瑕离开的方向,想起面试这个女孩的场景……
      “你是学新闻学的,专业成绩也十分漂亮,怎么会来应聘策划专员。”那时候的许文飞还是项目部长兼人事部长。
      “听说做记者需要和人打交道,我不想去。”她很坦白
      许文飞笑了,“但我相信,任何一家公司都希望手下的员工具备和人打好交道的技能。而且,就算我们公司不是媒体单位,但也不代表不需要和人打交道。”
      “所以我应聘策划专员,我负责写,项目部同事负责说。”她继续道。
      许文飞猜想这姑娘可能存在人际交往的小孩,可是不应该啊,存在障碍的话,就不可能坐在他对面对答如流。“你就不让辛辛苦苦做的策划方案,被其他同事拿去出风头?”他故意抛出一个尖锐的问题。
      “我不介意。而且,他帮我把我的想法和创意展现给世人,不用我付工资,岂不更好。至于其他的,我相信大家都是成年人,没什么事情能够瞒得天衣无缝。”齐允瑕这番话虽然有一定道理,却显得她过于耿直。
      许文飞猜测,这姑娘可能过于特立独行了,所以才不爱与人说话,不然也不会如此知事故,而又完全不世故的样子。
      后来,他录用了她。

      不过,职位换成了行政专员。
      他有心磨一下她的棱角。
      当初的决定或许错了,或许没错。三年半来,她的性格不但没有改变,反而更加独来独往,拒绝一切客户应酬。但她每次都出色的完成工作,没有怨言,只是偶尔会给她这个顶头上司——衣食父母甩脸色看。
      总之,在这之前他没见过像他这样的女孩子——明天长得很好看,不爱打扮,年轻的女孩子都越变越美,她却反其道行之,年纪轻轻早露老态。
      她低调实干,能力出众,却没有任何野心。
      为此,他和她谈过多次,她的理由都是:当领导很累,责任大,她担不起,只需要给她涨工资就好了,她不在乎职位。
      他不明白,她隐藏的那股子不安的劲儿从哪儿来的。
      许文飞,看了眼手表,距离开会还有十分钟。他便起身提前抵达会议室,而这里已经有了一个人——齐允瑕。
      会议室已经布置好,资料准备完毕。
      她坐在座位上,呆望着玻璃窗外。

      他挑眉,齐允瑕以前都是坐在座位上盯着桌上的盆栽的。
      他突然想起她来的第一天,他们在电梯遇见,从一楼到34楼的短暂时间内,她啃完了一个老面馒头,却能够熟若无人、规规矩矩地给他打招呼。
      他和身旁的小妻子相视而笑。
      他的妻子很喜欢齐允瑕,她说:“这女孩很好,没有攻击性,但也并不是没有抵抗力的。”
      他一直试图挖掘齐允瑕身上的潜力,助力分公司业绩更上一层楼,可她就是一副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有次他惹毛她了,她直接说:“我可不想成为你们追求功名利禄的工具。”这番话气坏了他,能得到好处的又不只他一个!!这几年,他从部长升为总经理,着实不易。
      他的妻子说:“你看,她能够如此坦诚的对你说这些,说明你是个开明的好老板啊。”
      大概,自己也能够感受到齐允瑕并没有恶意,这三年来,他也确实欣赏齐允瑕在工作上的表现(虽然处理人际关系的方式简单笨拙,但效果极好),而他也很信任这名下属,不只是工作能力,还有人品。

      十分钟很快过去,会议室挤满了人。各部门及科室依次汇报工作,许文飞是个开明且讲究效率的老板,遇到好的方案,他会给予夸奖,并进行补充,提出优化建议。遇到不合适的,也直接指出症结所在。对各项目工作进度进行跟踪了解之够,他安排了本周的工作计划,画出工作重点,并进行总结。
      齐允瑕,在一旁十指翻飞,不断敲击键盘。她的工作很多很杂,重要的,琐碎的都在做。会议纪要,就是其中一项。每次理完整理完毕,交给许文飞审阅之后,就签章下发。
      许文飞给过她建议,希望她懂得拒绝,并且告诉她,如果升职的话,工作就可以安排给下面的人做,可她不愿意。
      因而,许文飞也没有特意招行政经理,他不想有个人压了齐允瑕一头。

      ……

      话说,齐允瑕工作非常忙,工作期间她讨厌说话,因为说话会打断她的工作思路。因为她会全身心投入到工作当中,以前她认为,这样忘我的工作,能够消除自身的恐惧感和不安感。
      让她暂时遗忘了外界的纷纷扰扰。
      她知道同事们都将她当作老好人,当她是免费的劳动力。而真心对她好的老板,对她这个老好人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他是真的不在乎,一切她都看在眼里,有时候她甚至会在心里嘲笑一下这群人,嘲笑他们在这熙熙攘攘的人世,斤斤计较,失去了本真。当然嘲笑对象里没有老板。

      时间长了,她已经搞不懂自己。表面上的内敛随和的齐允瑕,内心中高傲不羁的齐允瑕,自己那个孤寂无助的齐允瑕。
      似乎扮演了别人很久,谁才是真正的自己呢?
      其实她也失去了本真啊。

      ……

      时间在忙碌中过去了,转眼就是周五。因为下午有应酬,老板特地许了她半天假,好让她回家好好梳妆打扮。
      她想起许文飞看着他粗布麻衣的样子,那嫌弃的眼神,她突然产生了恶作剧的念头。
      她的衣服不是运动装,就是棉麻个牛仔面料的。款式都又宽又大,从背面看着像个老太婆。许文飞不是硬拉上她应酬吗?那她去吧。
      于是,下午六点,在觥筹交错的五星级酒店宴会厅。男人们西装革履,女人们花红柳绿,衣香鬓影,款款走路时暗香浮动。
      而她,上身是一件灰绿色的宽松棉麻套头衬衣,下半身穿着浅卡其色的棉麻阔腿裤,脚踩一双在某宝淘来的不到价格100块的名族风拖鞋。如果不是拿着帖子,门童都以为她是给厨房送蔬菜的。

      如此的格格不入,在华丽的宴会厅里,有些惹眼了。
      但很快,大家就将目光从她身上撤去,上流阶层的人,是不屑于谈论她这钟种宴会炮灰的,顶多会觉得此人不知礼数。
      许文飞气的喝了一口气一杯红酒,她的妻子也不悦的皱眉。
      齐允瑕,一本正经的和他们俩握手,心想,看你以后还敢打这主意不?
      许文飞原本想介绍个青年才俊给她认识,此刻念头也打消了。
      他的妻子刘敏拉着齐允瑕走到宴会厅一角,低声说:“怎么这么样就出来了呢?你以为你真的那么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吗,你以为就不会有人知道你是谁,不会在背后谈论你吗?更何况,今天来的还有许多客户。”
      面对关心自己的刘敏,齐允瑕内心滋生了歉意:“谢谢嫂子。”其实还有很多话,可她突然不想说了。因为她本来就真的不在乎吧,了说出去,实在不是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
      “过一会儿啊,孙市长也会出席宴会。”
      齐允瑕脑子怔了一下,“女孙市长?”吴城有两个孙市长,女孙市长是市长,男孙市长是副市长。
      “是啊,就是女孙市长。”
      刘敏不经意说到,“文飞今天过来,就是混个脸熟的。虽然你们做的政府项目少,公司规模不大,但是留个好印象,对公司发展没有怪处。”
      她看到齐允瑕兴致恹恹,便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嫂子。”齐允瑕开口,“您看我今天这样也不适合待这儿了,您就放我回去吧。”
      刘敏叹了口气,道:“你这丫头,真让人不省心。那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那嫂子帮我给老板说一声哈。”
      刘敏笑了,别人都喊许总,就她老板前,老板后的。“行,没事,他不会真的生你气。”

      齐允瑕心下感动,抱了一下刘敏。便不动声色的离开会场,没有惊动任何人。
      会场偏门没开,她只好向大门走去。
      正这时候,会场大门从外面打开,乌泱泱地走进来一群人,当头的两人见到她时双眼一愣,便又恢复如常,示意她让道,她忙向旁边褪去。只她今天装扮在这大厅里容易引人注目,许多人都将目光投向她,其中也包括刚进来的女孙市长。
      孙市长五十岁上下的年纪,仪态稳健端庄,穿着米色的套装,身上自带一股上上位者的气场,气质与场下的莺莺燕燕们立分高下。

      全场的人几乎停下正在做的事,起身相迎。
      孙市长和齐允瑕对视了一眼,又继续往前走。她与迎面而来的一名青年男子握手寒暄,一起走进宴会厅中央。
      齐允瑕待外面的人都走进来之后,独自离开会场,继而离开酒店。
      她在路边拦了出租车,报了地址后,长舒一口气。
      闭上眼睛在座位上假寐。
      那种凌人的气势,隔了七年,却还是令人感到难堪啊。
      眼中,忽然氤氲了水汽。
      她不愿在有人的地方哭泣,于是忍住了。
      昨日种种,虽已逝去,却在心里挥之不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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