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红尘深处 ...
-
“叮叮叮～”、“叮叮叮～”……
齐允瑕猛地从睡梦中醒来，借着微弱的壁灯光线，寻到手机，是她的母亲。
她的心不自觉提了起来，她总是害怕晚上接到任何电话。在她观念中，大晚上还打电话，可能都不是什么好事。
“满满～”
她听到了母亲抽泣的声音，她姓齐，家人都叫她“齐齐”，只有母亲，偶尔会提起她孩提时的乳名。
“妈妈，怎么了？”她的心不觉紧了起来，她已经猜到是什么事了。
“你爸爸要和我离婚！”母亲呜咽的声音更大。
这一天还是到来了。
“我爸呢？”
“他去那个女人家了！”母亲抑制不住情绪，继续说：“我都是为了这个家啊，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要求我明天去民政局离婚，不然就像法院提出分居申请。”
她用牙齿咬着手，防止自己哭出声来，任由母亲在电话那头控诉这些年来的委屈。
“他学别人搞婚外情，他还有脸做人民教师吗？他不顾虑我们母女和这个家，我也要让他身败名裂。”母亲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情绪处在崩溃的边缘。
她隐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手背已经被牙齿咬烂了。
她说：“妈妈，你还有我。我明天就回家来。”
“满满，妈妈就只有你了。答应妈妈，你不许离开妈妈。”
“嗯嗯。不会的妈妈，我一直好好的。”她忽然发现母女之间的心灵感应会如此的感同身受，这份牵挂会如此之深。
她安慰了母亲许久，直到凌晨三点才放下电话。
她用手机定了吴城到清城的早班航班，给许文飞发短信请假。
起飞时间是7:10分，在床了躺了一个半小时，便起床洗漱，拿着简单的行李出门。
她的小公寓位于新城区新建的城市综合体内，凌晨五点的街道上车辆很少，更没有行人，她在路边等了很久、很久，才拦到一辆出租车。
新城区到机场需要行驶四十分钟，办理登机手续及安检，花了二十分钟，坐在候机厅，距离起飞时间还有四十分钟。夏季昼长夜短，吴城在东方，阳光从候机厅的玻璃窗照射进来，每个人身上都披上了金黄色的光辉。她眯着眼看那新升的太阳，却在看到玻璃窗倒映的人影，冲她招手。
她回头，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那个男人走到她身边，弯身对她轻声说：“孙市长想见你。”
我在手里的手机差点滑落下来。
她不动声色的用拇指掐了一下虎口的位置，“不好意思，我马上就要登机了。”
那男人早已准备好说辞：“耽误齐小姐两分钟，不碍事。”说完做了个请的手势。
她无奈起身，穿过长长的通道，来到vip候机厅。
里面的女人拿着电话，或安排工作、或下达指令。
她默默地站在那里，直到孙市长接完电话。
“请坐，齐小姐。”孙市长在外人面前，风度极佳。
她坐到离她最近的单人沙发上，“挺顺您有事找我。”
孙市长拿着笔，翻着文件，笑了一下，说：“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和你说说话罢了。”
齐允瑕没继续问，虽然见过的次数不多，但她知道，这个女人不会浪费时间做没有意义的事。
“现在在哪里上班呢？”孙市长不经意地翻着文件，一边问齐允瑕。
“是一个小公司，不足道也。”她看了看手机时钟，说：“孙市长，抱歉，我的航班已经到了登机时间了，我得先走了。”
“哦，这样啊。那你先走吧。”孙市长继续似才想起了什么似的，“你年纪不小了吧，是时候谈个男朋友结婚了。到时候，记得给小李说一声，让阿姨去喝杯喜酒。”小李是她的秘书之一。
“谢谢孙市长。”她已经来到门边，顿了顿，才说：“再见。”
出了vip休息室，她加快了脚步，前往登机口。时间还足够，她只是不想继续待在那里了。
……
vip休息室，吴城市长孙照雪合上手中的文件，看了秘书李禹，李禹知道她有事交代。
“小李啊。”孙照雪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你查一下，这丫头在哪里工作。以渐还有半个月就回来了。你想办法把她让她离开吴城，更不能回到清城。越远越好。”
“好的，我这就着手安排。”
“还有，给以渐那边安排点事，让他晚些回国。这段时间，找人盯着那丫头。”
“好的。”李禹随即退出休息室。
孙照雪看着窗外广阔的停机坪和飞机跑道，又回到座位，看下一份文件。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她信的，也有许多她从未相信的。
如果说职场如战场，那么官场就是修罗场。
只有一切事情都掌握在手中，才能消除内心那一丝不安。
……
齐允瑕下飞机后，打车到家里。
他父亲是老师，母亲是电厂工人，父亲是电厂子弟学校的语文老师。一家三口居住在电厂分配的两室一厅当中。
巨大的冷却塔冒着浓浓的白烟，高大狰狞的铁塔牵着高压线，将天空切割成大小不一的碎片。空气中充满了电流“嗡嗡~”流动的声音。
她也有许久没回来了。老旧的宿舍楼是前苏联式的建筑，他们都喜欢喊它“小红楼”。
知道她要回来，母亲忍着内心的难过，去菜市场买菜，在厨房里张罗着她爱吃的菜品。
饭桌上，母亲一遍又一遍的唠叨着“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皮肤又变差了，还是经常失眠吗？”，不停的往她碗里夹肉：“多吃点，骨骼本来就大，脸上没肉，太难看了。”
“嗯嗯～”她闷着头扒饭，“外面的饭菜哪有你做的好吃啊。”
凌晨还在歇斯底里的女人，在见到女儿的这一刻，觉得没有比眼前的时光更重要的了。
“妈，您和我一起回吴城吧，我那儿虽小，但是有你在，它才像一个家。”她只字不提父亲。
母亲正在夹菜的手顿在半空中，勉强挤出来的笑容，也凝固在脸上。“你也觉得，我和你爸爸过不下去了。”
她放下碗筷，握着妈妈夹菜的手，说：“坚持不下去，就不用坚持了。”
“可我是真的爱他的呀。”母亲将脸埋在双手中。
她抱着母亲，轻拍她的肩膀，“我相信，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是爱着你的。只不过，你们两个，一个走的太快，一个还停在原地。”她继续道：“他的爱情，先于你之前停止了而已。”
母亲不甘心，“你不恨他？你不要我们母女，要别的女人，养别人的孩子！”
“我恨他，真的，可我也很爱他呀。就像你一样。”她是真的恨父亲，也爱着父亲啊。
“今年十月份，你就从电厂退休了吧。”这是个肯定句，“到时候你来吴城陪我，照顾我，好不好。哦，对了，你的退休工资还可以帮补一下我的生活。嘿嘿～”她抱着母亲不放手。
被别人需要——可以激起一个人生活的斗志。
母亲这么多年来，都扮演着被别人需要的角色。
从前是妻子，接着是母亲。
曾经她的母亲也是电厂技术部一支花，不然怎么能吸引恃才傲物的父亲。父亲是个浪漫主义者，她出生以后，母亲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在子女教育和家庭琐事当中。
从众星捧月到柴米油盐，母亲很快就加入了黄脸婆的队伍。父亲是个清高的读书人——当然这个读书人做出了很不清高的事情——母亲不像父亲，她没有时间保养，也没有精力去学习，提升自身内涵。渐渐的，她变成了父亲口中的“无知妇女”。
尤其随着她的长大，中国的家长们将孩子视为生命。为了监督她学习，照顾她的生活，母亲变得更加唠叨，神经紧张。父母关系逐渐冷淡。
而七年前发生在她身上的那件事，成了父母关系决裂的导火索。
……想什么呢，她在心中苦笑。
都七年了。
“都七年了，和他这样僵着有意思吗？放手吧。”她对母亲说。
“好……”母亲艰难的回答这个字。
……
清城新城区边上修了个“古镇”，她和父亲约在一座四合院模样的茶馆见面。
新城里有父亲买的新房，可那儿不是她的家，所以她从未踏入。
外面下起了雨，父亲进来时，肩上还留着雨迹。
“齐齐。在吴城过的怎么样？”他有很多话想说。可父女俩已有许多年未坦诚相待，一开口，竟只能说这样一句老生常谈的话。
她是他的孩子，他视若明珠，将他所学的一一亲自教授给他。
可他的孩子，和他们夫妻谁我不像。
“爸爸。我挺好的。听说，我可能有弟弟，或者妹妹了。”
父亲神情尴尬，假意“咳”了一下。
“是的。你要做姐姐了。”
……
“妈妈退休后，我会把她接到吴城。你知道的，我和妈妈胆子都很小，一个人会害怕的。”
“这样挺好的。”他父亲认为这对母女二人而言，是最好的事情。
“你和王老师是真心相爱的吧？看不出来，王老师喜欢有妇之夫。”
父亲尴尬的看了四周，“齐齐，爸爸小时候告诉过你的……”她还没说完，就被齐允瑕打断了。
“你告诉我，说话处事要端庄大方，不要让人看低了去。说别人是非，自己便也成了那是非者。一言一行，都会暴露你的格局盒修养。可是爸爸，你还教过我，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对了，王老师也教过我。她是我的语文老师啊。她不是对逝去的爱人矢志不渝吗？”
“山盟虽在，故人心移。”她嘲笑地说出这句话。
“爸爸，我相信你和王老师是真心相爱的。我也祝你们，不会爱到白头。”如果两个人的关系里，只剩下“爱情”，那就真的太自私了，又如何天长地久。爱“爱情”的本质，就是爱“自己”。
“齐允瑕！”父亲很少喊她的全名，他被她激怒了。
她忽然笑起来，这笑容却又悲凉凄怆，让茶桌对面的父亲也愣住了。
“爸爸，其实我是很爱很爱你的。曾经，我也很爱我的语文老师啊。可是，那一天，我在路口等你，等了好久，等到的却是一个噩梦～呵呵～”她侧过头，不再面对父亲。泪水，无声的滑下来。
“齐齐！”父亲重重的靠在椅子靠背上，“爸爸对不起你，这么多年过去了，爸爸每次想起，都后悔不已。”
“爸爸。你爱过妈妈，也爱过我，我已经不怪你了。不过，我知道你不会相信的。你从来都叫我齐齐，而妈妈更喜欢叫我满满。因为，在妈妈心中，我已经成了她的全部。你不必内疚，其实妈妈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爱你。”她红着眼睛对父亲说，“你照顾好自己，我先回家了。明天我就回吴城去了。”
离开清城的最后一个下午，她和母亲沿着穿城而过的清江散步。母亲所在的电厂是国内最开始建立的电厂，年岁将满甲子，电厂在城西，家属区却与电厂之间隔了大半座清城。员工们每天乘坐摆渡车上下班，而电厂的子弟们都在厂里的学校上学。企业规模大了，配套也完善。她从幼儿园到高中，一直都在场内读书。
江水自西而起，向东流去。
江边摆放着电厂六十周年诞辰的海报，向世人讲述她悠久的历史。
斜阳西下，她和母亲在草坪上席地而坐。
看着被霞光染色的漫天彤云，生命如此绚烂，如此漫长，却又转瞬即逝。
……
回到吴城之后上班的第一天，她收到了总公司人事变动的信息。
许文飞事前也毫不知情。她打开调动函，职位升了，地点在锦城。吴城和锦城，东南和西南，恰好形成一条对角线，是两点之间的最大位移距离。
许文飞毕竟在商场历练多年，还是嗅出不一样的味道。
一个小小的行政专员，总公司，在各区域经理多如牛毛的嘉禾，又怎能引起别人的注意？
“你不愿意的话，我去帮你通融一下。”许文飞说到。
“不用了老板。锦很好，不过也可能去不了了。大概，或许，我现在要辞职了。看在我们过往交情的份上，我想今天下班后就离职。”
许文飞见她神情难测，不知如何开解安慰，只好点头，“下班了叫上你嫂子，我们一起吃顿饭。”
“嗯，好的。”
看来，日子又得过紧一点了。当时买房的时候，也忘记了这样一天的到来。
尽管孙照雪给她留了后路，可也意味着，今后她可能会活在她的监视下，索性干脆走人了。
哎。可是，离开了嘉禾，难道她就找不到她了？她摇摇头，苦笑。她无法控制别人的观念和行为，难道因孙照雪不喜，她就要改变自己。
其实，她只是想过好自己的生活，孙照雪多虑了。而且，她自认为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晚上和刘敏许文飞聚餐的时候，他们三个都喝了点酒。
许文飞和刘敏将车放在商场停车库，打车走了。她醉意不深，只是迎着风有点头疼。她沿着马路走了一段，看到对面广告牌在播放一个文化地产项目的广告。广告内容无非是吹嘘，用尽了夸赞溢美之词。
她停下了脚步，当然不是为了这些无聊的宣传文案。
而是这一大个项目当中的一个文创项目，它的名字叫做“红尘深处”。
记忆扑面而来……
……
明媚的阳光，大大的黑板，拥挤的教室。广播里，正播放着课间学校领导们搜罗来的励志歌曲。
“你说你，小小年纪，怎么会喜欢陶渊明呢？”记忆里的少年问。
她说：“难道你不想要一个桃花源。远离纷扰，自给自足，无忧无虑，深处山中不知世间岁月长。”她顿了顿，“可是现在到处都在开发，陶渊明的家，想必都变成了游乐场了吧。”她无奈叹气。
“呵呵～真好笑，你既没经历多少红尘俗世，却心心念念想着远离奋争。真是，少年听雨歌楼上，为赋新词强说愁。”少年揶揄她小小年纪，却心事重重，故作老成的样子。
“你又断章取义，乱用古人之言了。”她较真起来。
“断章取义，余取所求。不碍事。”少年一派光风霁月的样子。但她知道，他只是有个好皮囊，装装样子罢了。
“我啊，还是喜欢苏轼。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逃避现实虽然有用，但是可耻。像苏轼那样豁达畅快，才不枉此生啊。”少年稚气未脱的脸，意气风发。
“得了吧。我看，你是想学青埂峰上的那块顽石，去红尘里走一遭。”
去红尘里走一遭。
“不不，你怎么不知道。有一天，我也会怕去那红尘深处……”
……
红尘深处，设计师，Bryce Chan——广告最后面打上了设计师的信息。
“卖鱼生怕近城门，况肯到、红尘深处。”——是谁，穿越了时空，吟诵着陆游的这首《鹊桥仙》。
齐允瑕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马路中央，迎面而来的汽车灯光，把她拉回现实。
汽车堪堪停在她的脚边，酒意上头，支撑不住，慢慢地倒作在地上。
车上的人离开驾驶室，走下来询问她的伤势。她摆摆手“是我发了酒疯，希望没吓到你才是。”
她歪歪倒倒的站起来，那人见她就这样横穿马路实在危险，便扶她向车内走去，齐允瑕警觉性很高，立刻挣扎，“你想要做什么？放开我！”
“我不是坏人，别怕。”那人不悦道。
“笑话，你脸上写了你是坏人吗？”
她挣扎着要走，那人见此刻不宜争执，使了点劲儿，便把她拖上车，仍在后坐，上了锁。
齐允瑕大惊，那人抢先开口：“你是齐允瑕，我认识你。”
齐允瑕，睁着迷蒙的双眼，盯着驾驶座的人看，肯定道：“我不认识你。”
“嗯，我知道。我现在正式介绍我自己，叫钟季。你好，齐允瑕……”
……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红尘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