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归梦（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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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竹声声辞旧岁，又是一年春来时。今年是康熙六十一年。
正月里，按着规矩我带着一家大小住进宫里过节，只是荣惠已经指了人家，不好在外走动了，于是我将和惠带在了身边。
这天，正在四福晋屋里闲聊，三阿哥福晋也过来串门子了。说着说着，聊起了一件新鲜事儿，慈仁宫里一棵枯死多年的老槐树忽然抽枝发芽了。
“那棵老树还是太皇太后的时候种下的，后来太皇太后殁了，没几年树也枯死了，都说是槐树念着老主，跟着一起去了。这都过了几十年了，忽然又冒绿芽了，也不知是什么意头？”三福晋说到。
“说起这棵老树，还是我刚进宫时候的事儿呢，一晃都这么些年了，我还以为早就被挪走了呢，前几日听他们说起才知道还在老地方，这事儿还真是奇怪。”四福晋也接着说道。
我入宫晚，也不知道这些事，插不上话，就听她们说着。
四福晋又说：“按说这时节也不对，迎春花还没开呢，树倒先抽芽了。”
“可不是，这些天传得古里古怪的，听着都糁人！”三福晋皱着眉说着。
“许是今年天暖，长得早些也是有的，只是已经枯死了好些年又发芽的，倒是头一回听说。”我笑了笑说到，“不过我经的事少，比不上两位嫂子，也不敢胡说。”
“你倒是年轻，跟新媳妇似的，一个接一个的生，显得我们老喽。”三福晋看着我的肚子，半真半假的取笑说。
我面色一窘：“说老槐树呢，嫂子怎么说起我来了。”
四福晋忙圆场：“她呀，说话尽打岔的。要不，我们去看看那棵老树，听说几位主子娘娘都去过了。”
“好啊，”我忙应承着：“我和嫂子一起去看。”
于是几个人相约明天一早去慈仁宫给老太妃们请安，顺道看看那棵老槐树。
临走的时候，四福晋嘱咐我：“明天把和惠一起带上吧，这丫头机灵，看的书又多，说不定能说出什么道道呢。”
三福晋也跟着说：“我也正好见见，上次匆匆忙忙的，人又多，通共没说上几句话。这不，前几天，我们家王爷也说起她了，说是哥儿几个遇到一起，不知怎么的她也在，见了一屋子的叔叔伯伯也不怵，说了句什么来着……叫……，王爷说了，我也没记住，反正是句文绉绉的话，愣是把满屋子的人都逗乐了。”
我接过话头：“嫂子快别提了，为了这个，回来后让她阿玛好一顿训，说她不懂规矩，小丫头也倔，把自己个儿关在屋里好几天不出门……”
“那正好，明天让她出门走走。”四福晋忙说，“虽说是大冬天的，毕竟是节下，老呆在屋里做什么。荣丫头像她这么大的时候，早满处逛了，我还得派些嬷嬷跟着才放心。你让她过来，一个人没的闷出病来。”
我笑着点头应允。
第二天早上，还没出门呢，弘昌、弘暾带着弘晈、弘[日兄]、弘昑来了。
看见兄弟几个全到了，我心知一定有事，于是说了些闲话，就等他们自己开口了。
弘[日兄]到底年小，沉不住气，见哥哥们都不说，急着开口说：“额娘……”
弘晈拉了拉他，又看向弘暾，弘昌也看着弘暾。
弘暾走到我身边：“额娘，弘景和弘历约儿子们去骑马，儿子想……”
我微微皱了皱眉：“又是骑马，前儿个不是刚去过。天天出去玩，马上就要开学了，该收收心，温习功课了。”
弘暾无话，转头看看弘晈，弘晈推推弘[日兄]，弘[日兄]早就耐不住了，见兄长推他，仗着年幼，蹦到我身边，撒娇道：“额娘，今天不同，上次是骑着玩呢，今天是比试。”
“和谁比？”我问道。
“和衮札布比试，他老是吹牛，说自己在蒙古草原上骑一两个时辰不用下马，还说一眨眼就能追上一只兔子。”弘晈也忍不住开口了，带着满脸的不服气。
（注：衮札布，康熙第十女和硕纯悫公主和蒙古喀尔喀台吉策凌之子）
我看着他们，个个都面露兴奋之色。弘昌和弘昑站在那里虽然不说话，却也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弘暾看我不说话，忙又说：“额娘，就今天一天，而且都已经说好了，除了叔伯家的兄弟们，还有佟家和马相家的几位公子，要是不去，怕是……”
我捋了捋头发，抬手将弘昑叫到面前，笑吟吟的问：“你想不想去啊？”
弘昑点了点头：“想！”
我笑着搂住他：“你也想去啊，好，那就去吧。只不过，可别像前天那样，玩得像泥猴子似的才回来。”
孩子们一听我答应了，立刻欢喜雀跃起来。
我又正了脸色，对弘暾说：“你呀，就想着玩，这几天事多，等出了正月，你阿玛得了空，问起你的功课，我看你怎么办。”
弘暾低头没有说话。
我又看向弘昌：“大阿哥，你年纪长，到了外头要好好照顾弟弟们，他们若是顽皮不听话，你揪了回来告诉我。”
“是。”弘昌躬身答道。
还要再训诫几句，东哥进门说道：“三王妃和四王妃派人来催了，小格格也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我点头，叫了小福子：“阿哥们今天一起出门，多派些人跟着，小心点。”
吩咐完毕后，想着嫂子们还等着，便急急忙忙的出门了。
当今皇上都已经快七十岁了，顺治爷留下的老太妃们实在是屈指可数，更何况皇太后也已去世多年。匆匆应了个卯后，便和两位嫂子绕到了墙角根的几棵槐树下。
说来也真奇怪，一排十来棵树中，偏偏就有一棵爆出了嫩绿的枝芽，在红墙白雪的印衬下、在满目的萧瑟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几个人小声议论了一会儿，也说不出个名堂。四福晋一转头看到了和惠：“你倒说说这是什么意头？”
和惠低头敛目，恭恭敬敬的回答道：“我年纪小，经得事也少，头一回见着这个，实在是不明白。”
三福晋一挑眉：“哟，和叔叔伯伯们说的，和婶婶们就说不的了！”
我忙笑着说：“嫂子说笑了，这玩意儿咱们都是头一回见，她一个小姑娘家知道是好还是歹的。再说了，也未必像外头说得那么玄乎。这树既然抽枝发芽，就自然还是活着，想是那些小太监们懒得打理，才说什么念着旧主，跟着一起去了之类的话，如今又编出什么老树发芽的，不就一棵树嘛，哪儿至于有那许多的名堂。”
一番话说得三福晋和四福晋都不言语了，只有和惠点头称是：“额娘说的是，花草树木乃感时节而发，今年雪下得少，天气暖和，这树发芽便较往年早些，想来离开春不远了。”
我笑着点头。
过了一会儿，几个人慢步踱出了慈仁宫。
刚迈出宫门，就看见门口候着一个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德妃身边的一个二等嬷嬷。见了我们几个，忙躬身施礼：“奴才请主子们安。”
见是德妃身边的人，三福晋不作声了。四福晋抬了抬手：“嬷嬷来见太妃吗？”
“奴才是在等几位主子呢。”那位嬷嬷答道。
“哦？”几个人一起向她看去。她接着说：“德主子一早起来说想听曲，回了内务府后派了两个唱曲的进来，主子便让奴才来请福晋们。奴才刚才去了四王妃那里，听下人们说几位福晋往太妃这边来了，奴才便跟着过来了，也不敢进去打扰太妃们的清静，就在门口候着。”
四福晋立刻来了兴致：“既然娘娘这般有兴致，咱们也跟着凑个热闹吧。”
我也跟着附和：“可不，也不知有没有新曲，若是有，就更好了。”
说着，几个人掉头往德妃那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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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德妃那里，两个戏伶已经开唱了。德妃坐在正中，两边坐着十四福晋和几位品阶较低的妃嫔。彼此见礼后，大家分别落座。
两个戏伶接着往下唱，今天唱的是《四郎探母》，此刻正唱到“怎奈我身在番远隔天边，思老母不由人肝肠痛断。” 我一听随即用余光瞥了德妃一眼，只见她眼角隐隐带湿。细算来，离上次十四阿哥回京已经有一年多了，德妃舔犊情深，又适逢过年，必定是思念幼子了。又看了看四福晋和十四福晋，我低下头，抿了口茶。
一曲唱罢，小太监又端上木盘，请德妃再点。德妃摇摇头：“哪能都我一个人点了啊，”一转头，看到了襄嫔娘娘，便说：“请襄妹妹点吧。”
襄嫔抿嘴一笑：“今天姐姐请听曲，我们跟着沾光，自然是客随主便，哪能喧宾夺主啊，还是德姐姐点吧。”
穆贵人、谨贵人也跟着一起推辞。德妃又客气了一番，便新点了《玉簪记》中的一出《琴挑》，众人的脸色终于渐渐缓和起来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小福子忽然来了，猫着腰走到我身边，低声说了几句。我一听，脸色煞白，正想着如何向德妃请辞。
却没成想德妃早已看见，“老十三媳妇，有事吗？”
我定了定神，站起身来，勉强笑道：“家里有些事，奴才们没个轻重，找到这里来了，扰了娘娘的兴致。”
德妃指着小福子问：“你们福晋整天事多，难得在我这里听听曲，歇一歇的，你们倒好，一刻也不让她歇着，到底出了什么事，找到这里来了？”
小福子为难得看着我，我见德妃执意要问，便说：“娘娘问话，你还不快回！”说着看了他一眼。
小福子心领神会，答道：“回娘娘，是我们家五阿哥……摔了一跤。”
德妃忙说：“摔跤可大可小的，快宣太医看看。”又看向我，“你快回去吧，要用什么药材，就到我这里来拿。”
“是。”我转身急急向外走去。
出了德妃的寝宫，我的慌张显露无遗：“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从马上摔下来的？”
“刚才几位阿哥扶着五阿哥回来的，穆总管去请太医了，奴才就赶着给福晋送信来了，屋子里人多又忙乱，奴才们也不敢问阿哥到底是怎么摔下来的。”小福子赶紧回答。
急急忙忙地赶到弘[日兄]的屋里，几乎是扑到他的床边：“怎么了，快让额娘看看，哪儿疼，伤到哪儿了？”
弘[日兄]皱着眉头，见到我开始落泪：“额娘，胳膊好痛。”
看到他落泪，我更是慌了手脚：“哦，胳膊痛啊，会不会脱臼了，太医呢，太医怎么还不来？”
太医终于来了，我起身避到珠帘后面。
太医仔细看了一会儿，说道：“阿哥吉人天相，只是皮外伤，擦些活血化淤的药膏，再喝一剂安神汤就无妨了。”
我仍有些不放心，低声说道：“问问胳膊。”
小福子忙扬声传话：“阿哥刚才说胳膊痛，福晋问有没有脱臼。”
太医忙说：“下臣仔细看过了，右胳膊的瘀青较重，想是阿哥坠马时用右手撑了一下，万幸没有脱臼，也没有伤及别处的骨头。”
我放下心来，待穆总管领了太医到外面喝茶开方子后，重新走出珠帘，坐到床边：“真真是菩萨保佑，改天一定要到寺中好好供奉，刚才可把额娘吓坏了。”替他掖了掖被子，又嘱咐道：“这两天好好歇歇，多上些药膏，好得快些。我那儿还有一些好药膏，一会儿拿过来用。右胳膊那儿千万别用劲，要拿什么用什么的，就吩咐他们去，想吃什么的，就到额娘这儿来要。”
“是。”弘[日兄]乖巧的回答。
安顿好了弘[日兄]，我转头，沉声问道：“今天是哪几个跟着伺候的，阿哥是怎么摔下来的？”
一个小太监被推了出来，趴在那里说：“今天几位小爷跟世子比试骑马，比试完后，小主子们往回骑，五阿哥骑的也是惯常骑的那匹小马驹，原本好好的，路过东边树林的时候，不只窜出个什么东西，那马受了惊，一撂蹶子，阿哥就……”
“怎么没人牵着缰绳，让你们跟着伺候的，你们光会跟着，不会伺候吗？”我用手一指，“统统拉出去。”
处置完了随从，我又看向了一直站在旁边的兄弟几个：“我说不去不去的，偏偏要去，还抬出了一大堆人，说什么非去不可的，不折腾出点事就不会安份。万幸没有大碍，若是出了事，你们怎么安心，有什么脸来见我，我是只管问你们要人的。”
弘暾几个听了，连大气都不敢出。我看着他，终究不忍太过责罚，于是转向了弘昌：“大阿哥，临出门的时候，我是怎么嘱咐你的，让你好好看护着弟弟们，你就是这样看护的？我看，你这个大哥真是白当了。”
弘昌一听我点了他，忙跪下：“额娘请息怒，是儿子做错了。”
“认错倒是挺麻利的，只怕是心口不一吧，背地里怕是要怨我呢。”我顿了顿接着说,“你读的书多，先生没教你如何友爱兄弟？弘[日兄]、弘昑年幼，你既带着弟弟们出门，就该知道要特别照顾他们两个，奴才们再怎么伺候，终究比不上自家兄长贴心，哪能光顾着自己玩，把他们扔到一边的。”
“是儿子考虑的不周详，额娘教训的是。”
我还要再说，小福子轻声禀报：“德主子、穆主子、谨主子和几位福晋派人来探望五阿哥。”
我微微点头：“请他们前头用茶。”
吩咐完后，看向兄弟几个接着说：“这几天不许再出门，老老实实的呆在屋里温书，哪儿都不许去。”
说完，起身到前厅会客。不一会儿，各宫娘娘、各府的福晋夫人们也听到了消息，纷纷派人来问候，我一一答复，并让东哥封了红包打赏跑腿的下人。
见消息传开了，我猜胤祥迟早都会听到，怕他担心，又让小福子出去将太医的话禀告了他。
一番忙碌，转眼天就黑了，人流渐渐散去。我草草吃了晚饭，早早的上床休息了。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我来到了一座小阁楼前，走近了，便觉得这座小楼十分眼熟，努力睁眼看清了匾额上的字：香萱阁！
我大吃一惊，怎么走到这里来了！急忙转身往外走，一抬眼，看见一个人站在背后。
天哪，那个人，是玲珑！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归梦（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