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慢》荼离

2、第一章 郎骑竹马来

　　那是一个晴朗的早晨，七岁的王献之由父亲领着，带去拜访舅父郗昙。王羲之颇具得意之色地向众宾客介绍着自己最小的儿子，可年幼的王献之到底是个孩子，在这种觥筹交错的喧嚣场面下很快就厌倦了。
　　舅父家有个大大的花园，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两旁满是奇花异草。王献之自称在宴席上坐得累了，得了父亲的允许，一个人跑出来玩，正巧闯进这花园来，很快，就在这偌大的园子里转迷了路。
　　不远处的树梢间隐隐露出一座飞檐的角，他想着兴许是有座凉亭，正好可以到亭子里去歇歇脚，可是甫一走近，却听见凉亭中传出女孩子稚嫩的哭声。
　　转过低矮的树丛，年幼的王献之果然看见一座雕栏画栋的八角凉亭，一侧亭柱上那龙飞凤舞的题字下面，正有个女孩子倚靠着，两只手捂着眼睛，坐在台阶上哭泣。
　　“你怎么在这里哭？坐在台阶上会受凉的。”王献之走过去，好奇地望着那小姑娘闻声抬起来的脸，她眼圈红红的，头上的两个羊角辫还在随着抽泣而抖动。
　　“你是谁？我怎么从没在家里见过你？”小姑娘的话音里还带着点哭腔，哭红的眼睛里透出点怀疑。
　　“我是王子敬。”王献之答道，又问，“你到底为什么哭？”
　　小女孩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反问道：“你怎么不问我是谁，只管我为什么哭？”
　　“你既说这是你家，那你一定是我阿姊，还有必要问么？”王献之看着这个应当是自己表姐的小女孩，微微笑了起来——这分明是个妹妹嘛。
　　郗道茂听了这话，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第一次谋面的弟弟打量起来，可是忽然又记起了之前的伤心事，眉头一皱，泪珠又顺着小小的脸颊滑下来。王献之望着她的滑稽样，更加收不住笑声，可是他越笑，郗道茂就哭得越厉害。末了，他只好勉强摆出一张严肃的脸，在她身边坐下，轻拍她的肩膀，说道：“阿姊，你不要哭。”
　　“弟弟非要抢走我最喜欢的玉佩，爹居然让我给他。”郗道茂撇撇嘴，“为什么我喜欢的东西一定要让给别人？”
　　王献之虽然自小聪慧，一口伶牙俐齿能说会道，也得过各种亲戚的交口称赞，可是面对女孩子的小小心思，他真的是无能为力，不知道怎样才能安慰表姐如此单纯的伤心事。“只是一块玉佩而已，给他就给他了，以后再买更好的嘛。”他只能讲出这么一句。
　　“可是如果以后他又要拿我其他的东西呢？如果是很重要的东西呢？”郗道茂吸吸鼻子，歪着头想了想，又说：“——而且玉佩就已经非常重要了呀！”
　　太阳一点一点升高，爬过凉亭上方高高的树梢，挂在南边的天空。飞檐落在地上的投影缩短又缩短，最后只剩下贴近亭柱的一层薄薄的边。
　　待郗昙差人来寻这两个孩子的时候，那奉命赶来的丫鬟只见王献之的脸颊露在阴影外面的一半，被阳光照成浅而明亮的淡金色，安静得就如这阳光一样。而坐在另一侧的大小姐攥着被眼泪浸皱的袖口，不知何时已经靠着亭柱沉沉睡去，泪痕尚未全部干透，嘴角却有微带着满足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