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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冬眠(上) ...

  •   大约是五年前,我发现自己能够看懂心电图。
      医生自然是要能从心电图中看出病人的身体状况的,但我所说的看懂心电图并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能从心电图中读出病人的思想。
      “读心术。”加奈子是这么对我这个特殊的技能下定义的。浅川加奈子,我的室友。我和她说起这件事时正是晚饭时间。已经放冷发硬的外卖寿司加廉价的茶饮料,加奈子抱着笔电赶稿子,我有一下没一下的按着手机。
      刚毕业的实习医生和跑娱乐版的小记者都不是什么手头宽裕的人物,我们合租的房子阴暗窄狭没有厨房,再加上工作繁忙一日三餐自然是随便糊弄过去,有时候忙着加班更是顾不了其他琐事。每天下班后想到的只有也只会有累,我也是在看到加奈子的笔电屏幕上刚打出的“泽田纲吉”这个名字时,才想起所谓“读心术”这回事。
      “说起来,今天那个病人好像姓泽田呢。”
      盛夏的中午一点半总是让人觉得昏昏欲睡,医院的中央空调功率低下,急诊值班中的我扯了扯扎紧的领带。那位姓泽田的病人就是在这个时候被送进医院的。枪伤,子弹从正面入,打穿左侧第五肋,擦着心尖过去,最后卡在背部第四肋和第五肋之间。最近东京这样的事情很多,前几天的帮派斗殴送来了十来个中枪的伤患,甚至还有直接打穿心脏和大脑的,所以我看见这位病人时并不怎么惊讶,只是按正常程序把他送进急救室。
      这样的事情警察也不怎么管,前些日子的那场斗殴最后死了七个人。警察只是来做了个笔录,然后,然后就没有下文了。这些后续并不是我这种小市民应该知道的,不过加奈子在报社工作,偶尔也跑跑社会新闻,所以常常会在晚饭时说起一些内部消息。“是意大利的黑手党和东京本地的□□之间的纠纷啦,”她咬了一口葡萄干面包,搅了搅速溶咖啡里还没溶解的糖块。“好像还牵扯到去年上市以后赚得盆满钵满的风纪财团,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就是地盘和生意的问题,闹得挺大。警察都顾着别牵扯进去谁还管那种闲事,去做笔录的肯定都是没经验的新警察。”
      “那怎么会把伤患送到我们那样的公立医院去?□□啊黑手党什么的不是都有自己的私立医院吗?”加奈子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我刚才问了一个特没智商的问题。“你傻啊,你们医院放射科那几千万的核磁共振仪怎么来的?风纪财团在你们医院注资的事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公立医院条件比私立医院好,而且在闹市区警局就那在附近自然更安全。搞不好哪天他们boss受伤了也会送到你们院去,到时候你要记得给我仔细看好了……”剩下的也只是些玩笑话,不值得多说。
      病人被送进急救室后他的亲属在外面替他处理那些手续表格,我记得大概有五六个人。那些人在这大热天里都穿着整齐的黑西装,有两三个的样貌并不是亚洲人的模样。但后来我并没有得到任何关于病人身份的信息,唯一的泽田这个姓氏,也是从手术结束后我向那些等候的人传达病人情况时一个银发的男人吼出的那句:“泽田怎么样了?”才了解到的。
      我告诉他们目前病人的情况不容乐观,尽管已经取出了子弹止住了心血管的出血,但还没脱离生命危险仍处于昏迷状态,脑部由于失血过多导致缺氧也有损伤。还需继续治疗,目前不允许亲属探视。我看着他们各不相同的表情加上了最后一句。
      是的,并不是所以人的表情都是焦急而担忧,一个蓝色长发的男人脸上甚至带着虚伪的假笑。而另一个黑发的男人始终面无表情,在我说不允许家属探视后他便离开了医院。没有和任何人交谈。
      下午六点二十三分,手术结束,病人被送入ICU病房。他身上插满各种导管,心电图的电极片贴在他的胸膛上。我就是在这时注意到那似乎和平常有所不同的心电图的,尽管仍是我见惯了的折线,但我却莫名其妙的能从那波动中感觉到焦虑,和一丝若有似无的解脱。
      一开始,我只是把这种所谓的读心能力当做工作太忙后产生的幻觉。但后来事情的发展渐渐超出了我的预期。先是传出了在某次枪战中东京本地□□boss身亡意大利黑手党boss受伤的消息,后来又是黑手党和□□之间的矛盾扩大,接着东京的局势开始失控,隔三差五便会发生斗殴抢劫之类的恶性事件,一时间人心惶惶。真正让我感到吃惊的是加奈子告诉我的一个消息,“你们医院那个姓泽田的病人,说不定是彭格列的boss泽田纲吉。”
      那时那个姓泽田的病人已经入院半个月有余,他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转入了普通的单人病房,但仍处于昏迷中。他的脑电图呈杂散的波形,即已经进入了植物人状态。尽管在医学上植物人指的是与植物生存状态相似的特殊的人体状态。除保留一些本能性的神经反射和进行物质及能量的代谢能力外,认知能力(包括对自己存在的认知力)已完全丧失,无任何主动活动(注4)。但我仍能从他的心电图读出一些不一样的信息,特别是当他的亲属来探望他时,尤其是那个黑发的总是面无表情的男人也在场时,他的情绪总是兴奋的。但大多数的情况下,他的心电图和普通植物人一样没什么特殊的地方。
      某日我到他的病房检查时正好碰到那个黑发的男人来看望他。那时是星期五下午五点,那个男人来到医院,他一个人在泽田的病房里待了十多分钟便开了门出来。他没有跟任何人交谈,也没有询问病人的情况就这样离开。倒是跟在他身边的梳着飞机头的男人向我咨询了很多问题,他的发型和总是守在泽田的病房外的那两个保镖式的男人的一样。其实我并不确定是两个还是更多,他们穿着相同的服装,发型也一样,都是面无表情的让人分不清究竟谁是谁。但不管什么时候我路过泽田的病房,那门口总是有两个人守着。
      解决了那个自称草壁的男人的问题后我走进病房检查泽田的身体状况。在记录下各项数据后我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儿,他看起来还很年轻,大概二十出头,皮肤是病态的苍白,容貌大约可以用清秀来形容,但额角却有一处旧的伤疤,让他带上了一丝沧桑的感觉。这样的人,真的会是那个黑手党的boss吗?我不自觉的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你是泽田纲吉吗?”
      时至今日,我仍然记得当时在泽田先生病房里发生的一切事情,甚至包括细节。那是我经历过的最奇特的一次“交谈”。在我问出那个问题后,他的心电图起了变化,我看着那波动的折线,突然意识到他在“说”。
      是的,我是泽田纲吉。
      尽管之前已经有了猜测,但当时我还是愣住了。不止是因为自己一直以为是幻觉的所谓“读心术”再次起了效果,也因为这几天我听加奈子说的很多关于彭格列的事情。那些黑手党纷争,家族传承,戒指,听起来和我所生活的并不是同一个世界。但此刻,那个彭格列的第十代首领正躺在我面前,我们似乎正在用一种独特的方式“交谈”着。
      我定了定神,然后说道:“泽田先生,我想我大概能从你的心电图里看出你的思想。我知道这很不可思议,如果你能听见我的声音,那请你做出一些反应好吗?”
      我可以听见你的声音。他“说”。请问你是医生吗?
      “是的。冒昧问一下,就你的身体情况来看你应该是处于植物人状态的,但是你在一定条件下还存着思想,你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能感觉到外界的声音?我需要知道准确的答案,这对让你醒过来有很大的帮助。”
      请问我住进医院多久了?
      “今天是第十七天。”
      上一次能听到声音是在入院后的第十一天,那时应该也是朋友来探视我。再之前是第三天和第七天,他们来的时候总会念叨着我睡了多久怎么还不醒,所以我知道日期。但是大多数时间里我的意识很模糊,像在梦里一样,偶尔也能听到一些机器的声音,不过我不确定那是不是幻觉。
      由于出入病房需要登记,所以我对这些天来看望泽田先生的人员情况还算了解。实际上,每天都会有人来看望泽田先生。他入院后的第一个星期里,送他来医院的那些人基本上每天都会集体来一次。但是刚才从泽田先生病房里出去的那位黑发的男人只在第三天和第七天来过。第一个星期结束后,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虽然依旧每天有人来,但除了第十一天,其他日子里来的人都不全。
      我把这些都告诉了泽田先生,他并没有立即回答我。那段沉默的时间太长,让我甚至有种之前从他的心电图里看到的都只是我的幻觉的想法。
      病房里的时钟慢慢的向前走着,它似乎在傍晚夕阳余晖的照射下越走越慢。在我想要离开泽田先生的病房时,他的心电图突然起了变化。
      也就是说,云雀学长在的时候我都是醒着的。
      “是的。”我说。尽管这句话看起来很平常,甚至可能只是对我的话敷衍的回答。但我觉得泽田先生说这句话时所想的,应该是他并没有错过每一次和那个被他称作“云雀学长”的人的会面。我的心里有了些想法,于是我说:“如果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云雀先生,让他常来与你接触,我想你的情况应该很快就会有所好转吧。”
      算了吧。我还会有思想这件事麻烦你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
      “为什么?”我很惊讶,“你……难道你不希望早点醒过来回到现实中来吗?”
      尽管他不能做出表情,但我觉得他此刻一定是苦笑着的。他对我“说”,如果我不在了,对他们来说应该更好吧。
      那之后无论我再问什么,泽田先生的心电图都没有了反应。他只是安静的躺在病床上,我想,他已经陷入很深很深的梦中。
      其实我原本想说的是你那么喜欢云雀先生难道不希望早点醒过来吗?但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这并不是我应该过问的事情。
      我是在十五岁那年意识到自己的性向的,那时我上高中,喜欢上隔壁班的岛津。十七岁高中毕业,和家里出柜,被赶出家门独自到东京上大学。那之后交过不少男友,也常去gay bar,见过许多像泽田先生这样暗恋但没有勇气的人。或者说,像当年的我一样的,暗恋但没有勇气的人。
      泽田先生无疑是喜欢那个姓云雀的男人的,他在意那个男人的一举一动,即使在昏迷中也是如此。十五岁那年的让我,也亦然。学生们讨厌上课期待放假,但我正好相反。每天都期待着能去学校,只是为了不错过和他的每一次相见。小心翼翼的,独自为了他的一个笑容而欢喜。他不知道我的感情,我也不想或者不敢让他知道。
      那之后的每一次所谓恋爱,都没有了这样的过程,无非是上床然后分手。没有什么真正的感情所以也缺少了色彩,现在想起来也只剩下些模糊的灰色。而十五岁那年的那次暗恋却始终是鲜亮的。
      想到这里我有点想笑,尽管我们所生活的世界那么不同,但我们的反应却是一样的。我拉好病房里的窗帘,开门走了出去。
      但一出门我就被门口守着的那两个飞机头保镖拦了下来,他们只告诉我云雀先生请我去一趟风纪财团,其他什么都没有说。我这才意识到我刚才在病房里的动作应该是被察觉到了,彭格列的boss的病房里怎么可能没有监控摄像。我没有反抗,其实也没必要反抗,便和他们一起离开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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