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荒城白鸽 ...
-
夕阳刚触到海平面的时候渡船停在了Piccione岛南侧的码头,橙红色的潮水混合着泡沫涌向岸边的石阶。旧式的煤气灯站立在排列着中世纪风格建筑的道路两旁。天还没黑,但已经有些黯淡。深秋的风卷着枯叶吹过,隐约泛起了一丝寒意。
Piccione,白鸽,是这座位于西西里岛东南的小岛的名字。四十年前它曾是意大利最强盛的黑手党vongola家族的领地。岛上防备森严,据说禁止家族成员外的任何人进出。但四十年前,在经历了那场摧毁vongola的战役后,断壁残垣随处可见,而残存的建筑大多都带着被火焰焚烧过的痕迹。岛上的人或是在战役中死去或是离开,Piccione岛从此变成了一座荒城。直到近几年被开发成旅游景区后才逐渐有了人烟。但也仅限于黑手党总部遗址所在的南岸和中央广场一带。其余的地方,尤其是东岸,仍是一片荒凉。
下船以后我往东走,和其他的游客分开,偶尔有几个人转过头来看了看,但也没太在意。街道两侧的建筑随着前进的距离逐渐变得破败,路面上也出现了碎石块,除了我外四周没有其他的游人。但转过几个巷口后却出现了一幢鹅黄色的石质小楼,透过临街的窗户可以看见里面的桌椅,木门外挂着铁艺雕花的招牌,上面画着一只冒着热气的咖啡杯,没有文字。我推开门进去,要了一杯espresso。
店长是位亚裔老人,他的头发是已褪色的浅棕,六十岁左右的年纪,但动作依旧十分利索,甚至带着几分年轻人般的干练。我在柜台旁的座位坐下来没多久,那杯冒着热气的espresso便送到面前。我一边端着杯子慢慢啜饮,一边四处打量。
店内的装潢并不华丽精致,只是普通的咖啡馆的样子。我原以为这家开在Piccione岛东岸这样荒凉的地方的咖啡店或许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但事实上除了位置略微特殊以外,它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连我手里的咖啡杯也只是普通白色陶瓷,甚至有几分陈旧的意味。墙上挂着不知名的画家的画作,在不起眼的位置里有几张已经泛黄的老照片,我走过去仔细打量,照片上的人物的面容已经无法看清,但建筑的形状却依然可以认出,是这座咖啡馆。而它的时间至少是四十年前。因为在那照片上,附近的建筑依旧完好,没有丝毫经历了战火的痕迹。
“请问,这些照片是四十年前在这座咖啡馆门前照的吗?”我忍不住出声询问。店长先生正站在柜台后擦着一套茶具,听到我的询问后似乎有些惊讶,在看到我所指着的照片时又有一丝了然。他把手里的茶壶放在了柜台上,走到我面前。我注意到那套茶具并不是平日里常见的瓷器,而是素色的陶器,甚至形状都有些奇怪。
“是的。那些照片的确是从前的呢。”他的意大利语很标准,丝毫没有我从前在大学里接触过的亚洲留学生会带着的口音。“大概有四十二年了吧……具体的时间我也记不清了,人老了记性总是很差呢。”他微微的笑了笑,头顶的吊灯在他琥珀色的眼眸里投下模糊不清的光影。那笑容虽然浅,但却让人觉得温暖,像我手里那杯正冒着热气的espresso一样。
“您从前就住在这儿吗?”我问道。语气有些激动,毕竟若这位老人从前真的住在这里那定是vongola从前的成员。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回到柜台后倒了一杯espresso,然后重新坐回我面前,笑着说:“你觉得呢?”
我有些拿不准他是愿意说这件事还是不愿意,因为想着不要冒犯对方我便换了话题。但这话题明显转得有些失败。
“这我可不知道。嗯,那您能介绍一下中央广场那个vongola十世雕像外,除了它是在四十年前被毁掉的以外的所有事情都可以说。”
“那个雕像啊,老实说我觉得那个雕塑不太像本人,云雀学长你也这么觉得吧。”这时咖啡馆的门突然被打开,一位穿着深色西服的老人从门外走了进来。他和店长先生年龄相仿,或许比他更年长一些,但他的仪容与姿态却让人无法将“老态”这个词用在他的身上。店长先生见他走了进来便转过头去向他征求意见,得到了一个弧度不太明显的点头的答复。店长先生朝他笑了笑,又转回来看我。
“这位是我的朋友。嗯我们继续说那座雕像吧,该怎么说呢……那雕像太威严了一点,或者说整体的感觉都不太对。毕竟vongola十世,真的是”
“不折不扣的草食动物。”店长先生的朋友接过了他的话,然后在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抱歉,请稍等片刻。”店长先生站起身,走到柜台后将他刚才在擦洗的那套素陶茶具搬了过来,看样子是准备泡茶。“啊,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说到vongola十世。其实我不太能理解你们的看法,尽管那场战争是由他发起的,而且是对vongola的非守护者高层。但他毕竟曾被认为是彭格列历史上超越初代giotto的存在,甚至已经获得了当时的下任教父的提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有那座雕像吧。但是,为什么你们对他的评价,呃,不太好呢?”
大学时我学的是历史,从那时起我就对黑手党,尤其是vongola的历史很感兴趣。而那场由它的第十世首领发动的,最终毁灭了它的战役自然也是认真研究过的。但战役开始的原因由于历史和种种原因,我没有在任何书籍中找到线索。不过所有的材料里都提到了那场战争的结果,十代首领及其守护者一方获胜,与其余高层签订协议后退出彭格列。vongola也因此一蹶不振不久后便宣布解散。整个vongola,留到现在的只剩下Piccione岛这座荒城。
“云雀学长说的其实没错,我以前在西西里住着的时候曾见过他几次,其实他不像那些历史书里写的那样伟大。优柔寡断又废柴,很多的时候总是去想着依赖其他人,做了不少错事,害了很多人。说起来也只不过是个平凡人而已。甚至可以说他这人很不怎么样。我一直对他印象不太好。但是,他所做过的事情里,我觉得对vongola宣战是他极少的正确的选择之一。”
“为什么这么说?要是换了我,不管有什么原因都不会走到这一步的。”
“想必你是不知道他发动战争的原因了。四十年前vongola曾经有过一场肃清活动,就是消灭家族中对家族不利的因素。当时的云守由于一些行为被当时的许多高层视为眼中钉,而他也曾经做过一些违背家族利益的事情,又因为一些原因,在其他分部里也有积怨。所以被定为那次肃清活动的最大目标,甚至有多位高层干部联名上[hx]书要求将云守逐出家族。之所以只是逐出而不是剿灭是因为看在首领的面子上。但要知道彭格列是黑手党,逐出以后明里暗里有些什么也是说不清的。不过当时的首领手里并没有多少实权,而且素来又是个老好人,软弱什么的骗骗外人还好,在那些高层的眼里是完全瞒不住的。所以当时很多人都认为很快云守就会离开彭格列了。
但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那个废柴的十代首领对云守的感情其实不一般。他没有在那份文件上签字,反而用自己的首领的位置为条件要求高层撤销对云守的管制。高层的那些老头子们自然不愿意,便向他施压,他们以为这个软弱的十代首领很快就会放弃他的不切实际的想法。但是情况没有向他们预想的那样发展,不久以后,十代首领宣布向彭格列宣战,而支持他的只有他自己的六名守护者,除了维持中立的瓦利亚和门外顾问外,他这么做几乎等于向整个vongola宣战。
后来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了,他赢了那场战争。说实在的,当时我也算是当时亲身经历那件事情的人了,会有这样的结果,真的让我觉得很吃惊。怎么样,年轻人,和你想象中的vongola十代首领是不是有很大偏差?”他一边说着一边往我的那杯已经冷掉的espresso里又倒了一些热的,深色的液面上缓缓蒸出一片白雾。
有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说话,只是无意识的握紧着手中的杯子。我很吃惊。不仅是因为这个故事,也因为店长先生坦诚的态度。我的祖父,曾是vongola的一员,关于这点我也是在来Piccione前一天才知道的,那时我翻着一本关于vongola十世的书,他走过来看了看告诉我上面有错误。但当我问起时却不愿意详说。只是告诉我到了Piccione岛后要到东岸这家咖啡店来看一看,它的建筑在四十二年前曾是云守的居所。还说我的那些问题除了当事人以外没有人能决定是否告诉我答案,毕竟这是他们的私事。我突然想起曾经看过的vongola十世和云守的照片,心里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店长先生的茶已经泡好了,他把它端到他的朋友面前。那个男人朝他露出了一个极浅的笑容。他一边摆弄着那些茶具一边随意的问了我一句:“狱寺还好吗?”
“哦,祖父他很健康。这次就是他告诉我要来这里看看的。”我想我已经彻底明白了。
“帮我向他问好。”他顿了顿又开口说道:“你和他年轻的时候很像。啊,再说说那个雕像吧,虽然那个雕像没什么意思,但是去中央广场看看也没什么不好的,那附近有很多鸽子,有空可以带点面包屑谷粒什么的过去。”
“我会的。谢谢您的espresso。”我起身付了帐,离开了咖啡店。
第二天傍晚,我带着一牛皮纸袋的谷粒到了中央广场。原本伫立在广场中心的雕塑已经残破,连底座上面的铭文也已模糊不清。在广场的北部,我看到有人在喂鸽子。是咖啡店的店长先生和他的那位朋友。有着洁白羽翼的鸽子环绕在他们身边,上下飞动。因为距离太远,我并没看清他们的表情。我隐隐的听见远处的教堂传来了钟声。
夕阳便是在这个时候,落到地平线下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