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来自远方[云纲]》清崎久

3、阵雨

　　下雨了。
　　他端起了面前的咖啡杯，但并未饮下，只是看着那因为移动而泛起涟漪的液面，眉间微蹙。“所以，您的意思是要求彭格列放归那三名囚犯，并且补偿雷斯顿家族的‘损失’？”
　　“是的，彭格列，看来你很明白。我方希望能在明天中午前看到雷斯顿的雾守岚守和雨守回归。”大块头的男人脸上满是高傲与轻蔑。考究的黑色西服完美的贴合身形，金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周身散发着古龙水的味道。
　　真难闻。他在心里说道。尽管他涉足所谓的黑手党上层社会已有多年，但始终不习惯这浓烈的香味。或者说是，不喜欢。就像他不喜欢眼前这个雷斯顿家族的初代首领一样。三天前彭格列在那不勒斯的分部与当地的雷斯顿家族发生冲突。因为并不是一般性质的纠纷，他便来了那不勒斯。出于对总部的安全考虑，以防有人在他离开总部时偷袭，这次出行除了高层和那不勒斯分部首领外无人知晓。随行的只有云雀。
　　但在他到达的第二日午后，云雀外出进行调查，基地里仅剩他和常驻人员。自称史蒂夫的雷斯顿家族代表却不请自到。并要求与彭格列十代目谈判。那个男人似乎对基地驻守兵力不足这一事实了如指掌。从谈判开始便带着十二分的傲气。
　　“关于赔偿，现在已有具体的数额。但考虑到彭格列的财政状况，我方可以做出适当的让步。”男人的语气里盈满讽刺与不屑，甚至是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意味。
　　“不好意思，从您的叙述中，”他一边说着一边放下了手里的咖啡杯。“我完全没有看出彭格列需要答应贵方提出的条件的必要。”
　　“看来我过于高估您对事态的了解情况了。”男人慢慢的笑了起来。“如果您不答应，彭格列恐怕需要找一个新的云守了。彭格列的云守今晨离开基地，随后来到雷斯顿家族进行了毫无提示的攻击，造成了人员伤亡与建筑损毁。”
　　不可能，他在心里喊了出来。云雀学长是去调查的，没有理由进攻。“但幸运的是，”男人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微型的投影仪。“雷斯顿家族的守护者此时已经控制局面。”雪白的墙壁成了幕布，倒映出云雀被三人同时围困的情形。而周边似乎不断有兵力加入战斗。
　　“云雀恭弥的生死，现在似乎掌握在雷斯顿，不，应该是您的手里。”男人说完，顺手关掉了投影仪，放回口袋里。
　　他突然觉得这句话异常的熟悉，不仅是措辞，甚至连语调都和记忆里的某件事重合起来。
　　雨越下越大，身后的玻璃窗户附上了一层厚重的水雾。那是三年前，罗马分部发生叛变。但由于当时守护者们都驻守在各地，仅由云雀带风纪部队前去处理。他则留守总部。但不久后，他便收到了来自叛变分部首领的联络。
　　男人在视频电话里把玩着一枚戒指，那样式分明是属于云雀的彭格列云戒。他开口问那枚戒指的来历，声音却有些颤抖，不易察觉的慌乱与不安。却被对方完完全全的捕捉到。“自然是从云守大人那里来的。”男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我想您应该明白我的要求。”
　　“云雀恭弥的生死，掌握在您的手里。”那刻意加重的“您”字异常的刺耳。他尚未考虑好措辞，便被对方单方面切断了通话。他垂下头，看着手指上黯淡的戒指。眼角泛起一阵潮湿，视野中的戒指便逐渐模糊了起来。
　　他自是知道男人所指的要求。长久以来，作为彭格列最重要的经济来源，首领理查德在家族内具有极好地位的罗马分部一直是一个威胁。他一直小心谨慎。派云雀和风纪的部队驻扎在周边，与当地分部形成制衡。
　　但由于最近的其他事端，驻守的风纪部队被抽掉走了一半。理查德便是抓住了这个机会发动了叛变。并不是他原所认为的一般性质。（所以他只派了云雀前去处理。）而是以夺取彭格列，将十代首领取而代之为目标。
　　他与云雀的关系在家族里并不是秘密。早些年就有人利用他威胁云雀，这用来对付云雀，并不是什么高明的手段。但若将对象转变成他，或许会有不一样的效果。理查德便是抓住了这点。现在想来，那引起兵力调动的事端也是预先策划。
　　理查德知道他虽有几年阅历，但在真正面对事端时仍会自乱阵脚。而此时事关云雀，他的反应必定更加的欠考虑。他也如其所料，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云雀为了他放弃自由被彭格列束缚。此时是否是他为了云雀放弃彭格列的时刻？
　　他就那么坐着，或许在思考或许只是在发呆，直到天黑.月亮升起来的时候他被紧急联络的铃声惊起，竟是来自云雀。他颤抖着拿起听筒，在听到那熟悉的嗓音后顿时便失去了气力。
　　“没事了。”云雀说。他愣住，半晌才勉强挤出一句“没事就好。”
　　三天后云雀带着彭格列云戒回到了西西里。他又派了心腹的部队前去驻扎。事情至此告终。他见到云雀的时候什么也没说，只是一直一直的看着对方，像刚学会观看的婴孩。云雀也没说什么，只是很自然的拉了他的手，然后一起回了家。
　　后来他也没有询问任何关于云雀是如何在被夺走彭格列戒指的情况下，独自歼灭半数敌军的事情。他想这样的询问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就算问了，那人也只会回给他毫无关联的一句“草食动物”。更何况那是云雀恭弥，他从很早以前就决定要赌上自己的一切去相信，去深爱的云雀恭弥。
　　那现在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闪电割裂开沉黑的天幕，银白色的光剑直刺地面，边缘处却带着些许鬼魅的紫红。 “史蒂夫先生，感谢您替彭格列指出工作上的漏洞。如果没记错，在那不勒斯，除了分部首领外没有人知道我来了这里。但您知道了这件事情，无疑是替我质疑了分部首领的忠诚。但像您这样做事深思熟虑的老手，不可能会忽略暴露同伙这点。您这么做了，就一定有您的理由。您大约是不太了解彭格列近年来的事件。三年前的罗马，曾经有人做了和您一样的事情。以云守的性命为筹码想与我交换彭格列。
　　“但您比他高明，不像他那样直接。您选在云守离开的时候到访，不仅是出于自身考虑，也是出于战力的考虑。先前被彭格列‘扣留’的三名贵家族守护者，在您的计划里应该不久后就会来到这间办公室。和您一起将我从彭格列的历史上抹去。而另外三名守护者解决掉云守后，您夺取彭格列的道路便被打开。这样一来，内应被察觉的顾虑便不存在。”
　　他直视着金发男人的双眼，眼神凛冽令对方不自觉的偏过头去。
　　“很好的计划。但有件事情我需要告诉您，您的三名守护者，在昨天我抵达后不久，就已经在彭格列尖端部队的护送下离开了那不勒斯。这件事情也是我的临时决定，只是出于安全考虑。您的内应或许并不知晓，而他现在应该是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等待你的信号。等我们的谈判结束后我便会去和他好好谈谈。
　　“还需要提醒您一件事，彭格列的云守没有您想象得那么弱。如果您愿意，现在再打开投影仪，应该可以看见很有趣的现象。”男人着急的在口袋中摸索，指尖颤抖竟用了许久才将那个小巧的投影仪取出打开。图像出现的那一瞬间便彻底失去了希望。堆满尸体的战场，三名守护者的尸体摆在最显眼的地方，云雀已离开。
　　雷鸣声突然间从某个遥远的点上爆裂开来，顷刻间盈满了空气。
　　“云守应该很快就会到达，到时候还有其他事情需要向您求教。在这之前，请您先到特制的休息室中稍作等候。”他示意站在一旁的侍从上前，史蒂夫明显没有从冲击中恢复，便在侍从的押送下离开了办公室。
　　“请慢走。”他回答道。但并未直视对方，而是随意的将视线转向窗外。云层已经散去，空气中悬浮着的细小泥土颗粒随着呼吸进入鼻腔。云雀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他想他们很快就会见面。
　　雨不知在何时，已经停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