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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浮沉 ...

  •   我年轻时在西西里开过咖啡店,那个时候我认识了很多人。但能记到现在的似乎没剩下多少,泽田先生是其中之一。我记住他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是常客,而是因为我开的明明是家咖啡店,但他从不喝咖啡只喝茶。
      泽田先生每天下午三点半来,那个时候店里总是没什么客人。泽田先生便会坐在靠近柜台的位置上和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聊天。但聊天的内容多半是我絮絮叨叨的讲着平时在店里遇到的事,泽田先生总是听得很认真。有时候他也会说上几句。他很少会说自己的事情,唯一说过的几件都是关于同一个人的,他没有说那人的名字,我便也没问。实际上,关于他自己,除了泽田这个姓氏外他什么也没有告诉我。我也没有多去询问,在西西里,你永远不知道坐在你旁边的是黑手党还是游客。祸从口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而且作为一个闲聊的对象,他的表现已经足够。
      我记得最清晰的一次我们之间的交谈是我们聊到如何与不说话的人聊天。泽田先生说起了那个人。“他话很少,”泽田先生捧着散发着热气的茶杯对我说,“没有人能和他连续对话超过十句。嗯,除了我以外。”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羞涩,却又带着一分少年般的炫耀。
      而那也是唯一一次我从他的身上得到符合他的年龄的感觉。平常的他虽然是温和的模样,但却带着一分难以磨灭的凛冽气息,似中年人般的沉稳,也似老者般淡泊。在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他甚至与我毫不避讳的谈及死亡,用极度平淡的口吻说他死后定要埋葬在他的家乡并盛。当我问及原因,他笑了笑说:“因为有人喜欢那里啊。”
      我立刻明白过来他又是在说那人,便促狭道什么时候带过来让我见一见。若是往常,泽田先生定然是笑着摇头不答。但这次他却认真的说:“如果这次能回来,一定会一起来店里打扰。那时候差不多就是我生日了,他答应过会有时间的。”
      他的话虽鼓舞,但却让人觉得不安。果然,自那天后,我再也没见过泽田先生。又过了一个月,一名自称草壁哲矢的男人来到我的店里向我询问关于泽田先生的事情。我这才知道了泽田先生的身份,以及他失踪并可能已经死去的消息。和他一起的还有另一名黑发身着黑衣的男子,只是在整个询问过程中他不发一言。我突然想起了泽田先生平素常提到的那个人。便卖了个心眼故意说道:“若是泽田先生真的死了,那可以去日本的并盛的墓地里找。他曾说过死后定要葬在那里,原因似乎是有人喜欢。我也记不清了。”果然,那个黑发男人一直沉稳的眼眸中闪过一道波澜。他对草壁先生低声说了几句接着便离开了。
      不久后便有了泽田先生的消息,他果真如我所说,葬在了并盛。听到这个消息的那瞬间我的脑海里空白一片。尽管在西西里生活的这些年,我已见惯了死亡,但前者日子还与我谈天说笑的人就这么死去,实在令我难以接受。草壁先生让我和他们一起去并盛。即使对那个不怎么言语的黑发男人没什么好感,但我想着最后见泽田先生一面,便关了店随他们飞过整个欧亚大陆。
      我们到达并盛的那天是十月十四日,正好是泽田先生的生日。一下飞机便有轿车载着我们到了城郊的墓园。泽田先生的墓还很新,上面有他微笑着的照片。但署名却是云雀纲吉。看到墓碑时我们都没说话,四周一时间安静到了极点。我将泽田先生平常爱喝的茶叶在墓前点燃,看着青色的烟一点一点漫上天空。那个黑发的男人站在我旁边,他始终不发一言,只是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叶片燃烧干净后草壁先生便走上前来想要领我们离开。那个男人置若罔闻,依旧看着墓碑上泽田先生微笑的模样,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我再陪陪他。”
      我记得那时候是下午的四点左右。秋天已经过半,墓园里盘旋着的风也渐渐冷了起来。我跟在草壁先生身后离开,即使在很远的地方,仍然能看见那个男人的一袭黑衣。他站在泽田先生的墓前,许久不曾离去。
      此后的每一年十月十四日我总要到并盛为泽田先生扫墓。尽管那天是他的生日而不是祭日。或者更准确的说,我们始终不知道他死去的日期,只能在他出生的那天纪念他的死亡。听草壁先生说,情况看来像是泽田先生特意掩饰自己死去的日期一般,能够找到的最后的信息就是那年十月的骨灰安葬纪录。再之前便是他在枪战中重伤失踪。其他的事情,我们一无所知。一切看起来,像是他故意让活着的人们在他生日那天纪念他的死亡。
      那个黑发的男人每年也会来,他总是身着黑衣,默不做声的站在泽田先生的墓前。每次直到傍晚我离开时他仍留在那里,像是要融化进夕阳里一般。而这十多年来我只与他有过一次对话,那是泽田先生去世后的第九年,算来也是他三十岁生日那天。在我把带来的鲜花放在墓前后,那个男人突然开了口。“他今天三十岁了。”
      “啊…?哦,是啊,所以我带了花来。”我有些惊讶,便随意答了一句。气氛顿时冷了一层。
      “我只陪他过过九次生日…他生前一次都没有。”风刮得很大,花束上的丝带被撕扯得不成样子,我蹲下身去整理,不敢看那个男人的眼睛。
      “他走的那年我答应他会陪他过生日。结果还是食言。”说完这些后他便不再开口,沉默得像一尊雕塑。我想起泽田先生曾对我说的“如果这次能回来,一定会一起来店里打扰。那时候差不多就是我生日了,他答应过会有时间的”,只觉得胸口里憋闷得说不出话来。
      那天我们在墓园里留到很晚,不过再也没有交谈。等到我离开并盛时,仰头便看见了满眼的星光。
      只是后来我回想起这段对话时,却总也想不起那个男人究竟是用怎样的语气与神色回答了我的问题。我甚至觉得那只是我在那些过于漫长的沉默中自己虚构出来的一般。
      泽田先生去世后的第十五年,他的墓旁多了座没有主人的新坟。而那个总是身着黑衣的男人,从那以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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