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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八月初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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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不知愁,仍然云色清浅,湛蓝如水。
逸公子一夜未能安枕,再起时已近午时,正洗漱着便听到外头府里嘈杂,说有贵客来了。逸公子刚说想个什么法子溜走,就被抓了正着,哪里也去不成了。
贵客是去年来朝避难的一个大部落的二王子哲吉,得到朝廷帮助,叛乱者已诛,近日便要返回部族,途经此地,拜访逸王爷。
李珏再愿意被人称呼为逸公子,终究也是朝廷的王爷,身份所在,不得推脱。花楼艳事,无法再理,只好按下心思,勉强招待。
这哲吉是个性情爽快的人。虽然是蛮族来的,却也在京城住了约有三年,对我朝的吃喝玩乐,精通了大半,二人一见,谈得投机,倒是成了朋友,相谈甚欢。白日纵马对奕,傍晚又不免来了城里最有名的美艳楼,听歌谈曲。
近在咫尺,满腹心事的逸王爷更加心猿意马,终是抽了个空儿,跑了出来。哲吉虽然初与逸王爷相见,却性情相近,十分投缘,不一刻便发现他不见了,也跑来寻他。只是楼阁里弄,花园曲折,一时没寻到,倒在园子里转错了路,索性逛了起来。
此时月影楼上安静的很,逸王爷急匆匆而来,看到疏影正在抚琴,气色还好,松了口气又忍不住数落:“何时不能弹琴!这样宝贝它,一时也不能闲着,我可是都被冷落了!来了也没有酒菜了,也没有言语了!”
疏影欲言又止,转头示意琉璃重摆饭菜,逸王爷只是找个由头说话,哪里真饿!便又拦了,问她吃药没,心里可好受些。疏影问三句答一句,总是不大理他。再多问,便只拿了琴来拨弄,琴声悠远,隐有忧思。逸王爷深知,这事还得着落在昨天的事上,刚要解释,便听到楼下一声叫好声。
原来哲吉走串了路,却听到琴音卓绝,心生爱慕,闻声而来,逸王爷叫声糟,便要下楼,已经来不及,只听得楼下看护呼喝之声,然后一阵乱响,便是噔噔噔楼梯响,料是这哲吉,位高难阻又身会武功,没被拦住,直闯上来了。
果然,这边疏影刚放下隔帘,就听得一声大笑,哲吉推门而进,看见逸王爷倒是一怔,大手一挥:“逸王爷,你好不仗义,自己跑来听这绝美的琴声,却丢下我一个在外面!”逸王爷苦笑,也不作解释,添了桌椅,便一起落座。
“刚才弹琴的便是这位姑娘么?何不撤帘一见?”
“哲吉,你莫见怪,影儿病刚好,不能见风,弹琴也是勉强,你就将就了吧!”
哲吉听他叫得这样亲密又这样回护,哈哈一笑:“怪不得惦记得酒也不喝了,好!喝酒!”
“见笑!见笑!”
这里平日都知是逸王爷的地方,看护严密,极少人来。今日虽然意外,疏影仍然淡漠,充耳不闻,只当他们不存在,专心抚琴。
如此尽欢而散,倒也无事,偏恨秋风恼人,吹开了隔帘,哲吉刚好侧头看到,惊喝了声:“原来是个仙子!”就站了起来。疏影受惊,琴音立断,急忙站起转回内房。哲吉魂儿早跟着走了,急切间忘记身在何处,迈开步子就要追,被逸王爷一把拉住,这才醒悟。尴尬地坐好,哈哈笑了两声,端杯就喝,浑不知杯中酒已洒尽,犹捧了个空杯不知放下,此时气氛大变。两人言不及义,草草结束,一同离去。
夜深露重,别处一派欢笑,仍是欢乐,只有疏影楼上一片漆黑,并无光亮。
一条青色人影飘忽而至,静悄悄地伏在楼下隐蔽处,看护似听到什么声音,转了一圈也未发现,当是夜风,便巡过去。
不多时却见三四条人影相继而至,身形高大,都是黑衣打扮,连头发也包裹着,只漏一双眼睛在外,便是眼睛也显得凶猛,且比常人大了那么一号。
先来的青衣人悄无声息,并无动作。巡视看护折返而回,似已经发现来人,不一时,两边打到一处。看护人多,倒也不落下风,眼见黑衣人着了急,一声暗语,便见一轻声响,爆开一团黄雾。看护多半倒地,黑衣人就要上楼,这时,青色身影一个起身,身形微闪,便掠过这群人,拦在楼下。只见此人身形修长,是一个年纪很轻的男子,并无兵器,却从容淡定,似有所恃。
黑衣人想不到这小楼里看护都有这样好身手,已经有点着慌。时间有限不能再拖,便一涌而上,却更没想到,眼下这个武功卓绝,显然是个中高手,初一交手,便知没有胜算,迷烟已用,技不如人,几人微一停顿,终断然退去。
青衣男子倒也并不阻拦,低头略一思索,反而一个纵身来花魅儿的门口,却见门窗紧闭,灯火全熄。男子皱眉徘徊未去,细听隔间悉簌有声,便推门而入,只见花奴守着个火盆儿,不时往里边添些纸张丝帕。此时听到声响,回头见到他并不惊慌,起身施了礼便待继续。
“她今日如何?你烧得是何物?”男子问道。
“姑娘今日歇得早,烧得是姑娘今日清理出来的旧物。”
他近前一瞧,只见盆中积灰甚厚,显然烧了不少东西,盆边只余十数张纸,最上一张隐约可见几个形态各异的写意猫儿,他上前一步将火盆踹倒,将残存画卷捡了起来。
原来此人正是逸王爷,他这两日心绪稍乱,却决非绝情,今日却见花魅儿大有恩断情绝之势。心中惊痛,怒意冲天而起。他瞪视了花奴两眼,冷哼一声,两步走出此间,便要踹门。却听花奴紧随其后,不急不缓低声说了一句:“即有决断,何必留恋!这是姑娘说的。”
逸王爷猛然停住脚步,心绪翻腾了几个来回,却无头绪,一双手松松紧紧,最后一个纵身,越窗而出。
逸王爷回到府中,呆坐案前,无声无息。
案上放的正是刚抢救回来的几张草画。看得出主人作画得很是随意,却贵在姿态娇憨,或卧或立,或瞪圆双眼,都是精神抖擞,不似平日所见猫眼冷清,细看之下更如人眼,皆含笑意。可知作画主人当时心境十分喜悦,故而移情入画,显出一片情思。唯一不美的便是每张其下都有一行歪扭的字迹。有书“我若为猫,你便为鼠!”还在旁边画上一只小老鼠。又亦或“猫何无辜,为人调笑!”再配上一个发怒的小儿。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逸王爷一张张翻看,心中想起当初甜蜜调笑的情形,更显留恋。然而笑容尚未展开,突然想到她说既有决断,何必犹豫!倒比他显得更为果决!
花魅儿果然已查觉他的心思。
逸公子心里翻搅,反转不定。他原以为和花魅儿是风月之事,以求慰藉,不想日久天长下来,情意暗生。不知不觉中,他最忌讳的隐秘都展露在她面前,远远超出他的想象。每每烦忧,总是想起魅儿的笑,两人从不谈情,谁又能说这不是情份!
疏影知他有些情事,便已如此,若是得知他心意浮动,怕是断然再无可能了。她又病弱,若是一个不好,万一因此香消玉损,他岂非大罪。想到此处,逸王爷心中一凛,我已负她良多,再不能伤她!疏影和魅儿毕竟不同,他日若不能两全,那么,魅儿!魅儿!只有委屈你了!
风入门窗,烛光摇曳,逸王爷手抚画作,必然若失。思来想去心中一片沉痛,心中虽有决断却终是不忍,将画小心地收入暗格。
窗外沉沉,寂寂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