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1990

9、放学回家的路上

　　他怎么那么能睡？为什么不好好听讲？他一定是坏学生，我想！
　　所以我一个人走回家。我想快点回去，我要告诉爸爸，我有一个同学是多么能睡，比猪八戒还能睡。
　　回家的路有点偏，路上我看不见同学，我习惯自己走回家，但是我并不喜欢自己回家，不过，我只能这样了。

　　事情好像又不是这样。
　　我遇见了陈星。确切地说，是陈星在路上等我，还有他两个我不认识的朋友。他们就靠在墙边上，朝我在的方向看过来，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等我，可是我感觉到害怕了。
　　爸爸说小竹子一定要勇敢。
　　所以我装作若无其事的走了过去，没有人知我当时我是多么地害怕，没有人知道我心跳有多么地快。可是，就这样一步一步，我走过去了。我没有看他们，似乎我什么也看不见似的。
　　我走过去了，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我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了。
　　我真的想跑回家。
　　“不认识老同学了？”我听见后面传来的声音，我不敢没有回头看，我希望爸爸就在我身旁。
　　但是，有一只手从后面抓住了我的辫子，我终于停下脚步了。
　　我站住了，然后回过头来。我看见他们几个，笑的那么凶险。
　　“不认识老同学了？”
　　“陈星，你想干什么！”我没有好脸色地问他。
　　“不干什么。”
　　我生气地迈开步子，但是他们三个又走到我前面，挡住了我回家的路。
　　“你不是成绩好吗？我们想你教教我们。”
　　“教你们什么！”我真的生气了。但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告诉他们，我生气的时候喜欢哭，可是我又不能在他们面前流眼泪。
　　陈星急忙地脱下书包，在书包里找着什么东西，我看见他那猥琐的笑，露出他那参差不齐的牙齿。
　　陈星从书包里掏出一张光碟，他指着光盘上的字走了过来。
　　“这个字怎么念啊？”
　　我没有看清光碟上的字，我也不确定上面是不是真的有字，但是，我能看见碟片正面上有一对男女，□□。
　　我不能想象我当时的脸有多么红，我骂了一句“流氓”后快步地走了。
　　陈星又一次拉住了我的长辫子，把我的头发拽的生疼。
　　“你不是成绩好吗？你不是喜欢打小报告吗？你不是不正眼看我们吗？今天我们几个就好好教训教训你，叫你知道我们的厉害。”
　　我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我怕他们会像那光碟上的照片一样来扒我的衣服，我开始跑了，顾不上陈星还拽着我的头发。
　　他们看见我跑，似乎更来劲了。其中一个人追上来，用力一推，把我推在地上。我的手也许被地面划破了，我开始哭了。
　　他们三个围了上来，商量着要怎么处置我。我透过一层的泪水，看见他们捂着耳朵说着悄悄话，然后又坏笑起来，那一刻，我真的恨死他们了。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欺负我。
　　不知道是谁想起来的主意，他们要脱我的鞋，然后扔掉。他们是想让我光着脚回家吗？
　　我拼命地反抗，我甚至咬他们的手，可是他们把我重重地压在地上。
　　似乎轻而易举，他们就把我的鞋脱掉了，抓着鞋带，在我面前来回晃着。
　　“想要吗？想要你的破鞋吗？”
　　我只有哭的更大声了，除此之外，我好像别无他法。我看着被他们拿在手上的那双鞋，那是爸爸因为开学给我买的新鞋。
　　“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我竟然会哀求他们。
　　“脱了鞋打赤脚，下回考试你就会考鸭蛋了！”
　　可是，他们笑着看着我，陈星把我的鞋扔到不远的湖里了。他拍了拍手，然后耸了耸肩，似乎在对我说：
　　“你看你看，鞋子没有了。”
　　我哭着爬了起来，我用我的拳头打着他们，我咬他们的手臂，我甚至和他们厮打起来。那一刻，我甚至成为不怕死的英雄。
　　可是，我怎么会是他们三个的对手，他们似乎只知道拽我的头发、压着我的手，我还是奋不顾身地决定和他们“决一死战”。
　　我感觉背后有一只手，拉着我的肩膀，我回过头，看见一个留着长头发的男孩子，他扬起一左手，他是想保护我吗？
　　但是我看见他愣住了，我看着他，他拉住了我的左肩，我不能擦干眼泪看清他长什么样。
　　好一会儿，他才一把把拉住我的手，把我拉到他的背后，他也一样愤怒地看着陈星三个人，问他们：
　　“你们在干什么！”
　　我像有了救兵一样，他好像是爸爸派来帮助我的一样，我那时候是多么地高兴啊，可是我还是不能停止我的眼泪。
　　我天真地以为，好人可以打赢坏人，但是最后，我看见那个留长头发的男孩也被他们按住在地上，尽管他也把陈星打出鼻血。看见他们那样地打着他，那一刻，我感觉到的是心疼？所以我哭着哀求坏人住手，但是仍然无济于事。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我是多么想和他说话，我也有很多话要对他说，可是看见躺在地上除了眼睛外一动不动的他，我却什么也说不出口。那时候，是那么安静，我能听见我们的呼吸声。
　　我想把他拉起来，但是他却没有起来的意思。难道他想在地上睡觉吗？
　　再过5分钟，如果他还不起来，我就叫他起来。
　　可是当我数到257秒的时候，竟然下雨了。
　　他终于动了动腿，然后爬了起来，我竟然笑了出来。
　　他走路有一点拐了，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跟着他一起走，尽管那也是我回家的路。
　　他回过头，大声地告诉不要再跟着他了，可是当我看见他鼻青脸肿的样子，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心疼。我还是跟着他，我想至少我要对他说一声谢谢，然后问问他的名字，在问问他是不是也在这个学校读书，如果是的话，那么他在几年级，是不是也读初一呢？我还问问他家住在哪里。总之，我有许多问题想问他，所以我要跟着他。
　　可是他生气了，他厉声喝道：
　　“如果你再跟着我，我就把你裤子扒下来！”
　　我害怕了，我害怕会像陈星拿出来的那张光碟一样。所以我立住了，低着头，我的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了。

　　他看着我的脚，他似乎才想起来我是打着赤脚，他也立住了，转过身来，他大概也不知道该拿我怎么办。
　　雨慢慢地越下越大了，我们就这样相视而站在雨中。我能看见额头上的几根头发滴下水来，从我眼前掉到脚上。
　　他朝我走了过来，两米远的距离，让我惊心动魄。当他站在我跟前，我终于看清楚了他的模样。
　　他转过身，弯下腰，半蹲在我身前。
　　“上来吧？”
　　我犹豫了几秒钟，就趴在他的背上。我想，我再也不愿下来了。
　　除了爸爸，再没有人背过我，他是第二个。
　　他那么瘦，我怕他背不动我。没想到他竟然能背着我跑了好几百米，跑到一个屋檐下，才放我下来。
　　我们就站在屋檐底下，看着尺寸之外的雨滴，那时候，放佛下不下雨都与我无关了。
　　我盯着他看，他在拍打着他的头发上的雨水。我看见他稚嫩的脸，细小的水珠粘附在他被打青了的脸上，我觉得他好帅。
　　“你叫什么名字？”我生平第一次跟一个陌生的人说话。我觉得那么紧张，又那么激动，或者还有一点别的什么不可言喻的情绪，这是我先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我叫柳叶。”
　　清澈的声音，在下雨天听起来特别的舒服，好像从屋檐下落下的一滴一滴雨水，轻轻地打在青色的石板上，然后溅起美丽的水花。
　　原来是他，他就是柳叶。我是不是早就应该想到是他？他让我感到特别的惊喜，特别的感动。
　　“我叫方竹，我和你是同——”
　　“我知道。”他打断了我的话，淡淡地说，“我在教室里见过你。”
　　我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很长时间我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只是说了一句“谢谢你”。
　　他没有回答我。我觉得有些失落，但是我依然看着他，尽管他在看着别的地方。

　　不知道多久之后，雨终于停了。
　　他脱下他的鞋，走到我跟前，弯下腰，放在我脏兮兮的脚边。
　　“你穿我的鞋回家吧。”
　　然后，他就光着脚向前跑了，消失在暮色的小巷子里，我还来不及拒绝，他就已经不见了。

　　他究竟是一个怎么的男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