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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我终于追上了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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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似乎没有什么朋友,所以我只能回家,何况还下起了雨。
我跑到养父母家,尽管他们告诉我以后可以回到我自己家,因为我已经有一个爷爷了。
鬼知道怎么就多出来一个爷爷,莫名其妙。
我光着脚站在门外,我等着养父叫我进屋去。这一个我生活了十多年的房子,我曾经进出自如,而现在,我又成为一个外人。那时,我开始羡慕起我哥柳树了,因为他一直在外面,他可以不用管这些事情。
可是我就踟蹰地站在门外头,我不知道该不该再走进去,我害怕我的养父母会赶我出来,更何况我今天又打架了。
以前只要我打架,回家后我都少不了一顿毒打。那时候我觉得我的养父母极不讲道理,不管是我打人还是我被人打,他们总认为是我的错,然后把我吊在院子里的树上。
但是,那一个下午,他们苦口婆心地跟我说了很多话,我没有认真听。我只是专心地在吃饭,那一顿最后的晚餐,并没有因为是最后一顿而更好吃,但是却让我久久记得。我从来没吃过那么多的东西,感觉到胃就像是快要撑爆了的气球。我还是一直吃着,因为以后我就不能再回来这个家吃饭了。我低着头,我的头发遮住了眼睛,我看不清是谁在我后背,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也不知道是谁软软地摸着我的头。
他们给我拿了一双新鞋,养母也在帮我收拾东西,我的衣服、牙刷、毛巾,还有仅有的几件玩具。
的确,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即便是穷,但是有一种情绪叫人留恋,这是怎么一种的感觉。
他们送我到门外,我至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我走到门口的时候,我跪了下来,重重地朝他们磕了三个头。然后,默默地走了。
从养父母家到另一个家只有十几分钟,但是,我走了两个小时。路上有一家小卖部,我花了5毛钱买了两根香烟,又用1毛钱买了一盒火柴。
我躲在一个悠长巷子里,秋天的雨好像也只是小孩子的脸,下了一会儿也便停了。只是湿漉漉的巷道,还有枯黄的几处杂草。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场景,看起来就特别适合办丧事。
我爷爷几时会死啊?到时候我难道还得花钱给他买棺材吗?
也好,至少可以光明正大的请假,可以有几天不用上学了。
我掏出口袋里的两根香烟,叼在嘴上,另一支夹在耳朵上。我看见很多大人都是这样的,我不想第一次抽烟就出丑。叼在嘴上的烟嘴被我弄湿了,但是我迟迟没有点,因为点着后很快就会没有了。
可是我还是点了。
我不知道我抽烟的时候是什么神情,我被烟熏的眯着眼,感觉眼泪就快掉下来了。
所以我很难相信后来许小惠对我说的话:我觉得你抽烟的时候很帅。
香烟似乎没有那么香,更多的是苦涩。那时候,我并没有觉得香烟和烧卫生纸有多大的区别。可是第一根烟还有没被我吸完的时候,我又紧接着点了第二根。
如果那时候网吧可以给我过夜的话,我一定不会回家,我还是未成年人,即便我叼着一根烟进去,我也是未成年。
所以,我还是慢步地走回家。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蹲在门外半个小时,难道我怕那个驼着背的老人吗?我为什么要怕他?
于是我大步地朝里面走了进去。我看见屋里头并没有电灯,在桌上只有一根白色的蜡烛。他坐在床头,不知道在收拾什么。
我没有问他为什么这个屋子会没有电灯,我没那么笨。十多年没有人住了,还祈求能打开电视看《数码宝贝》?
他看见我,和蔼地笑了笑,我总觉得没有牙齿的老人笑起来挺可爱。他就是,他的牙齿和草纸一个颜色,他张开口我就能闻到一股恶臭。
我是不可能先跟他说话的。除非他先问我,我才会懒懒地回答他一声。
如果我愿意为这句话负责的话,那么我输了。因为这个老头,他不会说话,换一句话说,他是一个哑巴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变成哑巴,他也没有告诉我。后来我常常盯着他的嘴看,我好奇是不是不会说话的人就没有舌头,或者只有一半舌头。那时我以为他是因为只有几颗牙齿,所以才说不出话来。
但是,他还能发出声来。就像夜里动物的叫声,也像刚出生的孩子一样,依依呀呀的,没有人知道他要表达一个什么样的意思。
有一段时间,我特别害怕他发出任何的声音,因为那会让我恐惧。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拿着一个蜡烛,站在你面前,张着嘴,露出几颗简陋的牙齿,发出涩涩的声音,那又是怎样一种感觉。
我只能根据他的动作来猜,我也并不喜欢和他做任何的交流。
那一个晚上,我和他在一个房间待了大概5分钟,然后他便出去了,他去了另一个房间。我惊喜的是,我以前的被子、床单和枕头都还在,所以我高兴地躺了下去。那时候,我又不觉得这一个新家有多么难以接受。
但是我睡不着,我也从来不喜欢很早睡觉,在我看来睡觉是一件浪费时间的事情,我可以用这时间去挣点钱花。
是的,我缺钱。
躺在床上,看着这有很多年头的房间,我想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我的生母是不是也睡过这张床?
不知道为什么,我开始特别想知道我生娘长什么样。于是我下床到处找是否有些旧相片,我把能翻的都翻了,终于,我走到他的房间。
他把门关了,透过门缝,我看见他坐在蜡烛旁边,抽着旱烟,我似乎看见了他在流眼泪,他是不是也是被烟熏得?
我推开门,他回头看我,一脸惊讶,他肯定不知道我要说什么。
“这里有我娘的相片吗?”
他自然是没有做声,只是摇摇头。
那一次,我还不知道这个老人不会说话。到第二天早上,他喊我吃饭的时候,我才下意识,大胆地猜这个老头是一个哑巴了。
没有找到我娘的照片,我有些失落。我真的是没有娘的孩子吗?是狗杂种吗?
夜里9点,窗外又下雨了,淅淅沥沥地。我想这样没完没了地下下去,这个古老的城市就会被淹没了,潮湿的天气,好像连床上的木头都要长出蘑菇一样。我不喜欢下雨。
我只能闭上眼睛睡觉了,如果我能睡着的话。
我想起了下午放学的事情,那个叫做方竹的女孩,她似乎也不那么讨厌。我想起她说话时的脸,红的就像熟透的西红柿一样。我想起她扎的辫子,想起她稚嫩的脸,想起她哭起来难看的模样,我也想起她那双又大又水灵的眼睛,好像会说话似的。
我把我的那双鞋给她了,尽管很脏。
我想,她会把那双鞋还给我吧?我的鞋并不多,她应该还给我的。
可是,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她没有把我那双鞋带过来,她只是在教室门口等我一起回家。
什么?一起回家?不是吧?我还没想过要和哪一个女生怎么样。因为我喜欢自由自在,因为我是一个独孤的流浪者。
我没有跟她一起回,我等她走了我才走。回家的路只有一条,她总是走的很慢,甚至是走六步退七步,我只能放慢脚步跟在后面。我好奇她是不是故意的,她到底想做什么?
所以,有一天,我终于下定决心,从后面超过她。于是我迈着大步往前走,我装作没有看见,就在我走到她身前的时候,她喊住了我,说了一句:
“你终于追上我了。”
真滑稽。那一次我还是径直地往前走,我没有回她的话,头也没有回。
其实,我并不讨厌她这样,和她走在一条路上,一前一后,不要说话,也挺好。也只是这样。
但是,我并没有想到,我会和她有更多的故事,没有想到会和她一起读高中、上大学,没有想到她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即便我和许小惠在一起的时候,我也能看见她在我不远的身后。她就像是我的影子,跟着我的生命一起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