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1990

8、初次相遇（二）

　　你是我爷爷？你他妈的是谁的爷爷！
　　我不想有这么一个爷爷，我喜欢自由自在。在我走在上学的路上，我一直这样想。因为我觉得我是一只野狗，不再需要另外一只野狗。
　　我把手揣在裤兜里，我似乎看谁也不爽，我想要是有谁敢冒犯我，我一定会把他放到在地上，因为，我很狂躁。
　　新的学校，我站在学校大门前，抬头看着校门上面写的几个大字，还有写在侧面的长长地校规。上面写着的各种不准和禁止，我在后面的三年中，基本上都已经干过了。而且，在一个夜晚，我狠狠地在校规上尿了一次，因为我不满学校的不公平。凭什么局长的儿子就可以无法无天不受惩罚。

　　我很快的走到教室，我找了一个教室最后靠墙的位置，这样的话，下课我可以很快地走出学校。
　　第一节课，老师竟然让我们自我介绍。他说相互介绍，就能做朋友了。我不需要朋友，而且我不知道该怎么介绍我自己，连我自己也不认识自己。
　　我没有兴趣去认识他们，我也无心去听他们讲什么，所以我趴在桌上。但是没有多久，我就听见了一阵笑声，抬起头，我看见一个扎了两条马尾辫的女孩，她似乎有些发抖地站在第一排。我不知道包括老师在内的那些人为什么在笑，我也不知道那个女孩是谁。
　　她一句话没说地坐了下去。
　　他们是在嘲笑她吗？
　　他们敢嘲笑我试试吗？我想，我一定要打爆他们。
　　后来，轮到我自我介绍，我慢慢地站了起来。
　　“我叫柳叶，我不喜欢我的名字。”
　　就这么简单，没有任何多余的意思，我想他们没有必要感到惊讶。

　　我不喜欢上课，我喜欢趴着睡觉，小学的时候就是这样。因为我必须好好休息，然后才有力气在下课后去挣钱，我要自己养活自己。
　　但是，有的时候，趴着睡觉，我会流口水，这样会让我很尴尬。
　　总不能因为有时会流口水就不睡觉吧？
　　可是，我不喜欢有谁盯着我睡觉。透过缝隙，我看见有一个女孩时不时回头，而且她好几次在看我。我想她是想要看我是谁，但是我一直没有抬起头，我一直趴着，但是我一直没有睡。
　　到了放学的时候，我还在为凭白无故出现的“爷爷”感到烦恼，我不想回家。我也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家，养父母告诉我那个老头就是我的爷爷，我相信，但我似乎还不能接受，所以我迟迟没有回家，我还趴在桌上。
　　我感觉到有一个女孩子走了过来，因为步伐那么轻，因为有一种女孩子特有的气味，但是，我好像也不敢抬起头看她是谁。
　　我不知道她走过来做什么，为什么要站在我身边又不说话，她是想要叫醒我吗？
　　很长的时间，她还站在一边，我似乎能感觉她在慢慢靠近，似乎能感觉到她的手的温度，我也似乎能感受到她又退了回去。
　　她到底想干嘛？
　　我动了动手指，我想告诉她我就要醒了，我不希望有谁一直这样地盯着我。
　　她看见了我手指懂了，吓了一跳，我听见她小跑的脚步声，我从心里笑了出来，却不知道为什么而笑。
　　我站了起来，伸了一个懒腰，我想，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回家。
　　难不成因为家里来了“客人”就不能回家吗？
　　我慢慢地收拾书包，然后回家。
　　我好像听见了哭声，我不记得我先前有没有哭过。但我记得柳树说过，只有女人才会哭。柳树也告诉我，要是我看见女人哭，要么别管，要么就上前去扇她巴掌，直到她不哭为止。很长一段时间被我视为“英雄”的柳树，他的话，我大概都会相信。
　　所以我沿着哭声，走向前去。远远地我看见有三个与我一般高的男孩，拽着一个打赤脚的女孩的头发，而那个女孩在努力挣脱，但好像无济于事。
　　我竟然不知道该站在哪一边，明显地我知道三个男生打一个女生，自然是不公平。可是，我难道要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女生去打架吗？
　　我想，我也是男生，或许男生必须跟男生一伙。所以我卷起衣袖，冲着那个女生快步地走了上去，我不喜欢女人哭，或者说我害怕女人哭。
　　我跑到前面，拉着她的左肩，就在我扬起右手，把女孩转过来的时候，我看见了她的脸。
　　什么样的女孩，最动人？
　　我看见了她的眼泪，那样的眼泪，挂在睫毛上，好像秋天早晨叶尖上的露珠一样。她的眼睛，那么的大，却像蒙上清澈的泉水。在她的眼睛里，我似乎能看见自己的身影，在晃动的泪水中，我在她的眼中又微微荡漾。
　　我一下子不知道刚才为什么会举起手来想要打下去，莫名地，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看到这样委屈的泪水，我早已经忘了柳树说过的话。
　　或许，女人的眼泪，最能打动人。
　　所以，我顺势把她拉到我身后，然后用力推了他们。
　　“你们在干什么！”
　　“要你管！”
　　“我今天管定了！”
　　我一拳头打了过去。柳树告诉我，打架一定要用拳头，照头打！
　　他们为首的那个男孩被我一拳打过去坐在地上，毫无疑问地流出了鼻血，另外两个人则去护着他。
　　他们不知道我常在工地上用水泥袋当做沙包吗？
　　我回头看了看那个女孩，她还在哭，只是哭的很小声了。
　　“你别哭了”，我大声地告诉她。
　　他们三个又冲了过来，一个比较胖得男孩直接朝我扑了过来，另外两个也跑过来抱住我。他们把我压在地上，我的脚用力踹在其中一个人的裆部，把他踢开了。他捂着裆部叫了好一会儿，但是他又跑了过来，我不知道他从哪找来一个木棍，朝我腿上、身上打了过来。我被两个人压在地上，我的手也被他们反拧着，我挣脱不开。我愤怒地看着他们，我也看见那个女孩在后面拽他们的衣服，想要把他们拉开。
　　她的哭声更大了，她的哭相也挺难看的。
　　“我要你管！我要你管！你以为你是谁啊！”
　　“我是你爷爷！”我毫不嘴软。
　　他们几个拳头朝我嘴角打来，牙齿磕着嘴唇里面，然后流出了血，似乎我的鼻子也出血了。
　　流到嘴里的血的味道并不好。
　　他们中的一个人干脆坐在我身上，两只手掐着我的脖子，女孩见后立即跑过来拉着那人的手，却被坐在我身上的那个男生一肘子推得好远。
　　我想，怎么可以对女人这么粗暴，所以我用力地抬起头，猛然地朝他的头撞了过去。我似乎把我所有的愤怒和不快，都凝聚在这一撞中。
　　他直接往后翻了两跟头，抱着头不停地叫唤。
　　同时我也被另外的一个人用膝盖压住头，然后他的拳头重重地落了下来。
　　我再也不能反抗了。
　　女孩在护着我，我竟然觉得那么丢人，我怎么可以让一个女人保护我、为我求情呢！
　　他们三个或许也是打累了，所以才把我松开，然后才啪啪衣服走了。
　　那个被我踹着裆部、撞着头的为首的男孩，又走了回来，然后朝我脸上吐了一口唾沫，骂了一句。才真正地、跌跌撞撞地走了。
　　都平静了，我能听见我们的呼吸。
　　她停止了哭泣，抹掉眼泪问我怎么样了，我躺在地上没有说话。她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用衣袖帮我把脸上的唾沫擦干净了。
　　她的衣服好软，擦在脸上很舒服。
　　但是，我觉得我的脸生疼，我很久没这样输过了。其实，我没有想到的是，我还将为这次打架付出更大的代价，因为他爸是什么局长。
　　去你妈的狗屁局长。

　　我躺在地上，就像在教室里我趴在桌上一样。
　　我希望她离开这儿，我不想他看见我鼻青脸肿的样子，但是她丝毫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我想我只好一直躺着了，反正我不是特别想回家，耗着呗。
　　可是，没一会儿，竟然下起了雨。
　　我不得已爬了起来，我的腿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走路的时候感觉特别疼。我捡起一旁的书包，还有散落一地的新书，她跑过来帮我一起捡。
　　“不用你捡。”
　　他好像被我吓着了，然后愣在一边，看着我。
　　我把书随便往书包里塞，然后走回家。她跟了上来，我一回头，她又不跟了，等我再向前走的时候，她又像一个影子一样。
　　我终于对她吼了，我告诉她，如果再跟着我，我就扒了你裤子！
　　我就像柳树凶我一样地去凶她。
　　可是我发现，在越下越大的雨中，她是光着脚站在我面前。
　　我不知道她的鞋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