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1990

7、初次相遇（一）

　　我是方竹。
　　妈妈似乎真的离开了我和爸爸，再没有回来。我不知道哪一次妈妈的转身而去，就成为永远的别离，就像从小溪间流过的花，再回不来了。
　　那么，我祝福妈妈。
　　爸爸没有再娶过别的女人，即便当我长大成人，很多年后，当我问爸爸为什么一直一个人过，爸爸说怕妈妈会难过。
　　而我觉得，爸爸也许是为了我，因为爸爸那么地爱我，比柳叶更爱我。
　　也许，我不知道什么才是“爱”。
　　柳叶大概也不知道。
　　我也在慢慢地长大，好比是一朵花、一颗树，我正在长大。
　　爸爸总夸我懂事，夸我乖，因为我的成绩一直都是班上前三名，我喜欢爸爸夸我、摸着我的头笑，我也一直怀念爸爸的怀抱，那么地暖和。

　　可是，我，慢慢地也变得沉默，除了爸爸，我似乎不懂得如何说话，不知道应该怎么和同学交往，所以，我几乎没有朋友。
　　在老师看来，我是一个听话的好学生，因为老师觉得我上课从来不说话。其实，老师不知道，我下课也不说话，只有在家的时候，我喜欢跟爸爸讲很多好玩的事情。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搬家了，搬得并不远。同时，我也换了一个学校。
　　爸爸在收拾旧房子的时候，把很多与妈妈有关的东西放进一个大箱子里，只有他们的泛黄的结婚照，仍旧摆放在新家的柜子上，爸爸一定是想给我一个正常的家的感觉。那时候，我似乎开始知道一些关于情感的东西，爸爸对于妈妈的念念不忘，让我感动不已，所以，我告诉我自己，将来我也要嫁给一个像爸爸一样的人。
　　不过，我似乎喜欢上我的语文老师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他。
　　每一次走向我的新学校，我都会想起那天我转学到新的班级，语文老师像爸爸一样摸了我的头，给我指了指我的座位。
　　我好像已经不能专心听讲了，我喜欢在洁白的书本上，画老师的模样，因为我画的不像，所以没人知道我画的是谁。
　　我同样不能在课堂上回答老师的问题，尽管我知道怎么回答。即便是老师向我提问，我也是缄默不语，低着头、不做声。
　　但是，回到家看见爸爸，我又会把老师给忘的一干二净。
　　语文老师有着很美的笑容，很爽朗的笑声。所以我一直期盼着语文课，当真的上语文课的时候，我又害怕。我把头压得很低，我怕看见老师的眼睛，那样会让我局促不安。但是在写作业的时候，我会把我的字写的很工整，把作业写的很漂亮，这样的话，老师就会表扬我。

　　在两个月后，我似乎喜欢的语文老师离开了学校，继而转到别的学校。我或者应该庆幸，也许也该惋惜，总之，与他有关的故事，就这么结束了。
　　多年以后，我会感觉惊讶不已，我怎么会喜欢上我的语文老师，要知道，她的孩子都要比我大几岁呢。而且他个头那么小，还有点胖。或许是因为他曾经帮助过我，然后他也受到了学校的惩罚，才离开了学校。

　　我想，在初开情窦的年纪，每一个少女，或许像一根青翠的藤蔓，嫩嫩的芽，细细的丝，慢慢地攀沿。也许，期待着一处棚架、一颗大树。我无法知道为什么会缠绕，会依靠。大概是懵懵懂懂、朦朦胧胧的，不知道什么才算是“真”。
　　但是，在后来，当我遇见了柳叶，我才终于肯定地确定，他给我的感觉，就是她们常说的“爱”。
　　但我不确定的是，我该不该爱上他，该不该为了他而义无反顾地坚持与执着。

　　我和柳叶的初次相识，是在初一开学的那天。那一天，我们都很狼狈。
　　像很多学校一样，第一次上课老师都会安排自我介绍，我们也不另外。
　　我喜欢坐在教师第一排，我不敢回头看后面的同学。所以，我只能听着不同的声音，去想象怎样的声音，应该是怎样的人。我想，老师或许不该让同学们站在自己座位上自我介绍，而应该上讲台。
　　因为我坐在第一排，所以，很快就轮到我自我介绍。我的声音很小，而且我低着头，我以前从来没有在公共场合大声说过话。所以，我听见后面的同学开始起哄，他们的笑声淹没了我的声音，甚至我也不能听见自己在说些什么。
　　我脸红了，红的发烫，在他们的嘲笑中，我顿住了，我抬起头看着老师，委屈的泪水就要流了出来，可是我看见我的老师也跟着那些同学一起笑。
　　只有一个男孩子，他坐在墙角，拿着一把小刀，低着头在课桌上刻着什么，只有他没有笑。
　　听着大家的笑声，在那一刻，我只想躲进爸爸的怀中，尽情地哭出来。
　　所以我委屈地坐了下来，然后趴在桌上。又一次，红了眼眶。爸爸曾经告诉我，方竹要坚强，不要流眼泪。
　　这就是我失败的一次发言，在初一的第一节课上。
　　坐在我旁边的一个女同学，拱了拱我，然后问我：“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竟然听见我小学五年级的同学的名字。陈星骄傲地自我介绍着，同时，他也毫不隐晦地告诉我们，他的爸爸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人物。
　　陈星是一个上课喜欢捣鬼的男孩，他也喜欢欺负女生，有一次他把我的铅笔折了，我告诉了语文老师，然后老师批评了他，而且罚了他下课后打扫卫生。因此，在下课的时候，他和一群男生堵住我，幸好被语文老师发现了，老师又罚他们打扫一个礼拜的教室。不过还没等到陈星打扫完一个礼拜的教室，老师就走了。
　　第二天，陈星的爸爸，一个很胖很胖的男人，来了学校，找到了校长。再过了几天，我的语文老师就莫名其妙地离开了学校，据说是调到别的地方了。我也听说，那个欺负我的男孩的爸爸，是一个我不知道的局长。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还会和我待在一个班级里，我不喜欢他，我也有点怕他。所以，听到他的名字，我心里开始有些恐惧和焦虑。
　　断断续续，我还听到其他的同学的名字，他们的介绍都很有意思。其中有几个是我先前认识的，但大部分是新的同学。
　　是呀，新的同学，在故事刚开始，我无法知道谁会变成我的朋友，不知道以后我会和谁说我的悄悄话，不知道谁会牵起我的手，陪我走下去。

　　我听到一个特别的自我介绍。
　　一个很好听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他说：“我叫柳叶，我不喜欢我的名字。”
　　然后他就坐下去了。他就只说了这么两句，大家似乎一下还没有缓过来。
　　我从来没有听过谁这么简短、这么特别地自我介绍，我不禁回头看去，但是他也已经坐下来了，我不知道他是谁，我只知道他叫做“柳叶”。
　　这个名字也好特别，有点像女孩子的名字。
　　站在讲台一侧的老师，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他愣住了，好半天没有示意下一位同学接着自我介绍。
　　所以，我一直在想，他为什么要这样的介绍自己，为什么他不告诉我们他今年多大了，有什么兴趣、爱好，也没有像其他的同学一样说一句座右铭，更没有任何的笑声。
　　他是不是像我一样，不爱说话？
　　他是不是像我一样，也很紧张？
　　他是不是像我一样，没有妈妈？
　　他喜欢什么呢？喜欢画画吗？
　　他是怎样的男孩呢？会不会喜欢打架？会不会说脏话？
　　他应该是长什么模样呢？会不会像我爸爸一样？

　　所以，在同学们后面的自我介绍中，我都会回头看，即便我不知道谁是柳叶，但是我可以知道哪些人不是柳叶。
　　我似乎没有发现有谁的模样很特别，也不觉得谁会有这样好听的声音，除了一个坐在靠墙位置趴着睡觉的一个男生，我把所有同学都看了一遍。
　　但是我还是不相信，我觉得他一定有一头长头发，有英俊的脸庞、有一双大手，所以我照着自己的想法，我要把他画了出来。
　　可是，画了半天，我只能画出一片柳叶，尖尖的柳叶。
　　我画了很多时间陶醉在他的声音里，我甚至比较着他和爸爸的声音。我忘了我刚才自我介绍时的尴尬，我也丝毫没有感觉到后来的危险，我只是喜欢在属于我自己的小世界里翱翔。

　　在放学的时候，我总喜欢晚点回家，我不喜欢和别人抢着跑出教室，因为这样我可以一个人安静地走在回家的路上，那天也是这样。我收拾完书包，我想我该要锁门了，但是教室里面竟然还有一个人，他还在睡觉。
　　我犹豫着要不要去叫醒他，轻轻地我走了过去，我却不敢去叫醒，就那样站在他旁边，足足有一分钟。
　　他的手动了一下，我吓了一跳，我马上跑了出去。都在教室门外，我看见他醒了，伸了一个懒腰，然后站了起来。
　　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因为我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但是我觉得向他一样上课睡觉的学生，应该是坏人。
　　我不喜欢和坏同学交朋友。
　　所以对于我没有叫醒他，我毫无自责。于是我走在回家的路上，至少在回家的这条路上，我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我更不知道，和柳叶初次相识，竟然是那么地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