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1990

6、久远的回忆

　　我是小美。
　　我忘记了很多事情，许多事情也只是像很多年前，写在黑板上的粉笔字，模糊地难以辨认，那些余下的回忆，所以显得更加的珍贵。
　　我和三哥是从小相识的，三哥家在离我家不远的地方。我不知道什么叫做青梅竹马，什么叫做两小无猜，但是7岁生日那一天，我就决定将来要嫁给三哥了。三哥给我一个熟鸡蛋，上面用墨水画了我的样子，虽然画的很难看，但是我却很开心。
　　我问三哥，“我可不可以嫁给你啊”。
　　三哥拍了拍他小小的胸膛，毫不犹豫地说，“没问题！”
　　所以，我们算是私定终身了。
　　三哥家里很穷，他家里也有很多孩子，他排老大，下面有三个妹妹。之所以叫他三哥，是因为他的名字叫“山”。三哥一直对我很好，他总能为我买好些虽然便宜，但是好吃的零食，所以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能体会到什么是“幸福”。
　　幸福就那么简单。
　　我就是这样，一直期盼着幸福，努力着，可是我盼的、等的，却是一个个的噩运。
　　三哥的爸爸出了车祸，尽管保住了性命，但是也只能坐在轮椅上了。当三哥用手比划到大腿上，告诉我他的爸爸截肢的位置，他都会流出眼泪，却从不哭出来。
　　然后，三哥的妈妈跑了，拿走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和亲人凑起来给爸爸看病的钱，跑了。那时候，三哥开始恨他的妈妈，甚至，他恨起了天底下所有的女人。
　　作为家中的兄长，三哥似乎不得不辍学了，因为他需要挣钱。
　　三哥已经很少很少找我，我为三哥对我慢慢地冷落，感到伤心。所以我用被子捂住头，放声地大哭。我怨恨三哥，怎么可以忘记我们的约定，怎么可以抛下我。我感觉到我失去了一切，好像一切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于是找不到理由，只好莫名其妙地流出眼泪。我哭了一个晚上，眼睛都肿了。
　　有一天晚上，我在屋里听见熟悉的口哨声，我知道三哥来了，那一刻我特别的兴奋，我恨不得立即下楼扑进他的怀抱，我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再看见三哥了。所以我偷偷地走到阳台，我看见三哥在楼下焦急地等待着。我是不是该立马出去见他呢？
　　但是我没有，我努力控制自己，所以我坐在床上，没有出去，我想三哥要是想见我他会自己进来的，尽管我爸妈在家。
　　我也盼着三哥能够走进来，就像当年希望他上门提亲，然后把我抱回家一样。
　　但是三哥却迟迟没有进来，外面也没有口哨声了。
　　我想他大概走了，于是又后悔起来，然后趴在床上，用被子捂住头，开始哭起来。
　　三哥从后面爬窗户，所以他轻轻地敲着窗户，叫唤着我的名字：
　　“小美——”
　　我承认，我的名字，从他嘴里喊出来，最好听。
　　我没有理他，我喜欢看他着急的样子，特别是为我着急的样子，因为这样子的他，就会像小孩子一样。
　　所以我迟迟才哭着回答他：
　　“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我原本以为，这次三哥回来找我，是想回到过去，再像以前一样的快乐。但是三哥却告诉我他是来告别的。
　　三哥打算出去打拼，他说在家没有什么机会，只有出去拼搏、闯荡，去经历风雨和故事，才能成长，才能收获，才能成功。
　　他还说一个男人如果没有能力给女人幸福，那么就放开她。
　　我哭着告诉他，我的幸福，就是能够跟你一直在一起，这样的话，是我最幸福的事情。
　　但是三哥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说如果将来他成功了，他会回来娶我的。
　　他就这样走了，他送了我一盆我叫不出名字的植物，也留下哭泣的我站在哪里。我真的不希望是这样的结果，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会成功、他会回来，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
　　在我后来嫁给别人后，我也一直保留着三哥送我的那盆植物，直到后来一个下雨的下午，花盆被摔碎了。那一刻，似乎我的心也死了。

　　我想，我们的梦想，就像是七彩的气泡，在我们的心间慢慢升起，每一天的守护，每一天的坚持，在离它越来越近的时候，我们用手轻轻地一戳，它就破碎了。

　　三哥真的走了，我有去送他，离别的一刻，我告诉三哥：“我等你回来！”
　　我常常走到以前我们喜欢去的那个湖边，坐在旁边的石阶上。回忆就像漫天飞舞的萤光，我就像拿着一个透明的瓶子，采摘着曾经的记忆。想着想着，眼泪就流出来了。
　　有一只手，从背后轻轻地拍着我肩。三哥也喜欢拍着我肩，等我回过头来，然后再跟我说话。
　　我回过头，是一个陌生的人，他露出洁白的牙齿和灿烂的笑容看着我，却看见我发红的眼角和划过脸颊的泪痕。他一下不知所措，收起了灿烂的笑容，他似乎感觉焦虑不安。
　　这一个有着灿烂笑容的陌生人，他轻轻地问我怎么了，然后递给我一块手帕。

　　那时候，我没有想过，他会陪伴我，后来，我们生了一个女孩，取名叫做方竹。

　　几年后，我的妈妈病故了，我回到从小长大的地方，在那里，我的女儿方竹，拿着一颗戒指，给我。
　　方竹说，这是她在摔碎了的花盆里找到的。
　　花盆是三哥送给我的。
　　戒指上写着我的名字——顾小美。
　　不久后，三哥回来了，就像他说的一样，他说如果将来他成功了，他会回来娶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