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1990

4、童年印象（一）

　　我曾经问过我的养父母，为什么我会叫做“柳叶”这样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我的生母取的，柳龙才没有心思管这些事情，当生母下决心取这名字的时候，鬼才知道柳龙趴在哪家的寡妇身上。
　　我不喜欢这名字，我也不喜欢我哥的名字。“柳树”？还杨树呢！
　　但是我哥——柳树，却一直是我小时候的崇拜对象。我甚至觉得，柳树是一个英雄。
　　我亲眼见过柳树扒过女生的裤子，然后挂在树上；我也看见过他，一个人将三个同龄的孩子打出鼻血；而且柳树是我们一帮人中，是尿的最远的，柳树说如果他用力的话，能够从家尿到学校去。
　　柳树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干过一件我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
　　那一次，我和柳树一起去捡啤酒瓶。我们走了很远，仅仅只捡到3个啤酒瓶。我不认识路，我也不知道我们走到哪里了，但是柳树拍拍胸膛说他闭上眼睛都能走回去。从那时候起，我就开始崇拜柳树。但是我们走了很久了，我又饿又渴，肚子里好像一个空葫芦，似乎还能感觉到里面有空荡荡的回音。所以我从面叫住了柳树，我告诉他我走不动了，柳树说我是一个拖油瓶，麻烦的要命。
　　我没有敢反驳他，我们就在一家屋外，靠墙坐了下来。
　　我说等我长大了，我也造一栋这样带院子的房子。
　　“那你的捡一辈子的啤酒瓶！才能有一个院子”，柳树说。
　　“一辈子能捡多少啤酒瓶？”我问。
　　“300个！”柳树不屑的说。
　　我在回头看看身后的房子，我发现了院子里有一口压水井，所以我问柳树是不是可以进去弄点水来喝，柳树毫不客气地回了我一句：
　　“你怎么不去？”
　　但是柳树还是进去了，拿了两个啤酒瓶进了院子。
　　当他发现屋里没有人的时候，柳树就大胆了。他装了两瓶凉水，并没有着急出来，而是把啤酒瓶撇在背后，像一个大人一样在院子里参观。柳树叫我进去，我不敢，我只是站在院子门外看着。
　　柳树悠闲地走到院子里，然后一口气喝了一瓶凉水。然后一边把另一瓶水递给我，一边就开始脱裤子要尿尿。
　　“你帮我把风！”
　　柳树的尿真长，尿的也远，他尿在地上、院子围墙上，已经上学了的柳树甚至可以在墙上尿出一个“女”字。然而柳树发现院子的一角，有一株叫不出名字的花，那花大概是刚种下去的，但是明显地已经快死了。
　　于是柳树就径直走了过去，朝着那花尿，浇的湿透。
　　“浇了我的尿，这花保准能活。”我并不知道柳树是在吹牛，所以我天真以为，喝了柳树的尿，东街跛子的脚就能好了。
　　就在柳树尿完之后，捡起地上的酒瓶要出来的时候，他发现院子的墙角有一只猫。这只猫竟然只有半截尾巴，浑身灰色。柳树一步步靠近，猫并没有跑，而是庸懒的蹲在那儿，我想它大概是饿了。
　　可是，这只猫丝毫没有感觉到，残酷的死亡，正在临近它。

　　如果后来我知道那是方竹家的猫，知道方竹会为猫的死而久久伤心、产生阴影，我一定会阻止柳树，尽管我那么崇拜柳树。可是我当时，只是站在不远的地方，愣愣地看着。
　　柳树用啤酒瓶，准确无误地砸向了那只无辜的猫，我不知道为什么猫不会躲、不会跑。或许它饿极了没有力气，否则它怎么可以这样从容地面对死亡。然后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以前的啤酒瓶真的很结实。
　　但是它还是碎了。
　　我从来没有想到，柳树竟然这么残暴，他把我还没喝完水的啤酒瓶也抢过去了，对着猫的头，不停地击打。我不明白，为什么素不相识的猫，会让柳树产生那么大的“仇恨”，用尽全力地“报复”一只猫。而那只猫却丝毫没有反抗，只有几声凄惨的叫声萦绕在我的脑中，让我久久害怕。

　　可是我就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这是我对死亡的第一次印象，给我莫大的震撼，那时候我以为，没有比这样的死更残酷的了，后来我知道我理解错了。
　　后来她的死，让我明白死的另一种冷酷、另一种意义。

　　柳树把那个沾了血的啤酒瓶冲洗了一下，拿着瓶子，威风地朝我走了过来。而我却长时间没有缓过神来，跟在柳树的后面，怔怔地走着，时不时回头看看，那漂在一滩血迹上的猫。那时候，我真的为那只猫祈祷了。
　　那只猫，有没有神奇地活下来，很长的时间里我都不知道。
　　可是柳树，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我从来不敢想象，竟然可以这样没有理由的去杀戮。我小声地问柳树为什么要杀死那只猫，柳树简洁有力地说了四个字：看它不爽！
　　被我当做英雄的柳树，似乎改变了我对于“英雄”的看法，于是我劝服自己去接受这样的“真理”：干什么都不需要理由，看你不顺眼我就可以揍你！
　　而且我也渐渐地这样去做。
　　真正意义上，第一个被我打的是一个中年男人。
　　在小学毕业后的暑假，我在一个小工地干活。12岁的我，能够搬动8块砖头，为了钱，我乐此不疲地搬着砖头，从一堆搬到另一堆。然而，一个大概40岁的中年男人，夹着一个皮包，朝我走了过来，他穿的很干净，一路踩着地上零散的几块砖头走过来，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站住了。
　　他嘴上叼着一根烟，那时候，我还从来没有抽过烟，我也不知道烟的味道。
　　当然，我不会因为一个人抽烟，而想去揍他，他之所以被我拍倒在地，是因为他叼着烟跟我说话，并且是命令的口气对我颐指气使，他还用手指指着我。我很不喜欢这种方式、这种态度。所以我走到他跟前，捡起一块砖头，跳起来拍在他的头上。
　　这个男人后来怎么样我不知道，因为我没有想到一块砖头，就能把这个高我一个头的男人，拍倒在地。
　　所以我跑了。
　　那一次是我第一次逃跑，尽管我一直认为，男子汉不能够逃。
　　离开工地，我没有拿到一分钱，我躲了起来。我害怕会有警察拿着手铐，或者端着像电视里一样的枪，我想我的拳头肯定打不过他们的枪。所以那段时间，我感到特别的害怕。可是后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在我认为自己，已经是天不怕地不怕、可以自己闯荡的时候，柳树早已经走向社会，成为一个“混混”之流了。而工地的那件事情后，我似乎更加胆大，暑假里我打了不少的架，不管是打还是被打，我都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或者说，我就是这样一个没有教养的人。用我养父说过的一句话来说：“你死了爹死了娘！”
　　但是养父后面还有半句话：“但是你不要学坏。”
　　什么叫做“坏”？

　　暑假过后，我升入初一。在开学的那一天发生了两件事：我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爷爷；一个叫做方竹的女孩，像一个影子一样，开始出现在我的生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