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1990

3、妈妈的戒指

　　你不知道，一颗戒指，有一个怎么样的故事。
　　我也不知道。
　　可是，妈妈为什么会哭？

　　当妈妈看见了戒指，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从来没有见过谁的眼泪，流的像妈妈的那样快、那样的莫名其妙。
　　我原本以为，以为妈妈会很高兴的，因为睡在我手掌里的戒指。

　　如果说5、6岁可以什么都不知道，也就没有任何烦恼，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我可爱的蓝天和白云，请让我永远，永远不要长大。那么我可以一直的天真下去，我也不用在以后的岁月里，像妈妈一样莫名其妙的流出眼泪。
　　不要长大，我就可以不知道后来欢欢莫名的死，还有大人无所谓的“离婚”。
　　至少孩子，应该单纯，应该快乐，应该无忧无虑地在童真的世界里，自由自在地飞翔，而不应该受到，来自大人的世界的伤害。

　　可是当时，我想，妈妈一定很爱外婆，要不然怎么会泣不成声。我拉着妈妈的衣角，用力的睁大我的眼睛，昂起头看妈妈的眼睛。
　　妈妈的眼睛就像泉水一样。
　　我没有太多的理解，那时候，我一直以为没有挨打、没有责骂，我就不会哭。
　　妈妈为什么会哭？
　　妈妈曾经告诉我，说：“女人的眼泪，就像落在荷叶上的透明水珠一样，太多了，就会掉下来了，然后摔碎。”
　　可是，妈妈忘了告诉我，什么是女人？我是一个女人吗？
　　我把爸爸喊了过来，然后我自己出去玩了。外婆家附近真的很漂亮，我坐在一座石桥上，看着静静地流水，我想起了妈妈的眼泪了。
　　是不是每一个像我一样的孩子的外婆家，都会有一座桥？

　　妈妈并没有花很多时间，跟我解释为什么外婆换了新的衣裳睡觉，那么安静。我站在离外婆躺着的床很远的地方，旁边围着一圈的大人们的神情漠然。我想起，每一次爸爸妈妈吵完架，他们伤心的表情，那时候我总是从门缝里好奇地看着。
　　我不喜欢那个潮湿昏暗的房间，所以悄悄地溜了出来，坐在一条长板凳上，我在想院子里的花，是不是在高兴地晒着太阳了，因为外婆家下了雨。
　　后来，我看见他们把我的外婆，抬进一个大大的木箱子里，而且，他们还用长长地钉子把箱子钉住了。我拉着妈妈的衣服，说：“妈妈，妈妈，我不会告诉别人外婆藏在箱子里的，让他们找不到。”
　　妈妈没有理我。这两天妈妈都无精打采的样子。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把黑色的箱子埋在地下，我印象中的捉迷藏，好像并不是这样玩的。
　　我希望，和外婆一起玩游戏的小朋友，可以很快地找到外婆。

　　外婆留下的印象，从那时起，就已经结束了，或者说，我也从来不记得，不记得外婆长什么样，她，真的像妈妈说的就剩3颗牙齿了？她，有很大的力气？她，很爱抱我？所以我没有多么地为她而伤心，也没有望着夜空，去寻找是不是真的有一个只有3颗牙的星星。
　　外婆，也许，死了？
　　我不确定。但是，我们回来的时候，外婆并没有站在桥上送我们。
　　可是，当我和爸爸妈妈回到家的时候，我却伤心的哭了。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了欢欢。欢欢的尾巴竟然好了，可是就在我要摸它的尾巴的时候，欢欢回过头咬了我，然后它生气地跑了。我的手在流血，我难过地流着眼泪，我不怕疼、不怕流血，只是我想不明白：欢欢是我唯一的好朋友，为什么它会咬我？
　　当我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梦，黑夜中，我看不见我的手上是不是真的在流血，但是我却发现我真的流出了眼泪。

　　从外婆家回来的时候，我发现了欢欢死了。
　　这只陪伴我童年的小猫，在我以后的语文作文中，经常被我提起。我没有写它动听的声音和柔软的毛，我总记得那天下午，打开院子门后，看见欢欢躺在地上，就像它平时一样地躺在地上。
　　但是地上有好大的一片血迹，我不知道那么小的一只猫，竟然能够流出那么多的血。
　　我也一样不能够知道，为什么欢欢身边还有一些碎的玻璃瓶渣。
　　我终于可以找到一个大哭一场的理由了。
　　所以，我忘了种在院子里的花，是不是还活着。
　　我也忘了外婆。
　　我忘了我后来是怎么睡着了，然后又做了这么一个恶梦。
　　欢欢为什么会死呢？
　　它是不是怕我告诉妈妈是它打碎了花盆？
　　我一直崇拜的爸爸，也没有告诉我为什么欢欢，不能再陪我玩了。爸爸只是说，欢欢去天堂陪外婆了，这样外婆就不会孤单了。
　　我不知道天堂在那条街，不知道我可不可以给欢欢写信，但是我原谅了欢欢的不辞而别。

　　后来的童年，我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了，我的洋娃娃不能说话，它永远睁着她那大大的眼睛。
　　我还是经常待在家，趴在窗台上看着窗外，虽然已经没有花盆，没有了欢欢，但是我发现，我慢慢地不用踮脚就能看见窗外的雨了。
　　我是不是在慢慢长大？

　　天空总是在蓝天和乌云中来回变化，天气也总是阴晴不定，但是，一切好像都很平静，好像。我没有发觉，我的生活、我的世界正悄悄地在改变。
　　所以，有一天我透过窗户，看见一个穿着和爸爸不同的西装的叔叔，出现在我家门前。他捧着一束比那盆已经摔碎了的花更美丽的花，喊着妈妈的名字。妈妈的名字很好听，从叔叔嘴里喊出来，我觉得更加好听了。
　　我也喜欢陌生叔叔手上的那束鲜花，我想，如果谁送我一束这么漂亮的花，我一定会嫁给他。
　　可是，我只是躲在窗帘后面，我怕他看见我。
　　这个叔叔，又喊了妈妈的名字，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告诉他，还有半个小时妈妈才会回来。可是，叔叔把那束花放在门口，然后转身走了。
　　妈妈告诉我说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所以我没有开门告诉他妈妈不在家。
　　那时候，我已经8岁了。
　　当妈妈回来后，我迫不及待地跑出去，要告诉妈妈我所看见的一切。可是妈妈却抱起门口的花，说她已经知道了。然后妈妈拿着花扔掉了，我跟妈妈一起去扔的。多么可惜啊，这么好看的花要是摆在窗台上我一定会很开心。
　　妈妈告诉我，再美的花也会枯萎，可是我不明白。
　　妈妈又说：“竹子，不要告诉爸爸今天有叔叔来过。”
　　我一直没有告诉爸爸，后来叔叔再没有出现过，我也忘了。

　　还是在我8岁的时候，爸爸把我叫到他和妈妈的房间。
　　妈妈告诉我，说：“爸爸妈妈要离婚了”。
　　“什么叫做离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