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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柳树的回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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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长没有再批评我,看着我的这个家,还有这个弓着身体的老人,然后就走了。我跟着走出院子门,校长突然回头对我说:“明天找你班上的张晓莉,下午放学后一起来我办公室,助学金的事!”
他说完就接着往前走,我顿了顿,才反应过来,说了一个“哦”字。
我小学只上了五年,没有上过任何的学前班、幼儿园,8岁的时候,同龄人都已经上学了。我的养父养母,一对老老实实的夫妻,终于决定把我送进学校。我也开始背着书包上学的日子了,那段时间我再没有羡慕别人,因为我也可以读书了。可是,我的小学生涯过得并不愉快,在那个小地方,很多事情都会像风一样散播开传。我一直以来,都被戴上“杂种”的帽子,就像柳树跟我说的一样,我是狗生的,是狗杂种!如果我是正常人的话,就不会希望听见别人这样说我,所以我小时候总是打架,磕磕碰碰的伤就像吃饭一样经常!我的皮肤上有很多伤,有些好了,有些就一直留在上面了。
小学时开过一次全校大会,那应该是建校来最盛大的一次,一个下午都没有上课,全校的学生坐在操场上。我很有幸地站在旗杆台中间,我的左边是我的小学校长和老师,右边是派出所所长和几个不知道当什么官的民警。他们就并列开站在我的两侧,我觉得非常的威风。
尽管派出所所长拧我耳朵,但是我把他推到旗杆台下了,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我能够把他推下旗坛,而且,已经是冬天了,所长坐在雨水未干的地面,屁股上好大的一滩污迹。操场上的同学都一脸严肃的样子,终于他也恼羞成怒,把我抱起来然后扔进河里了,那一年是11月份。
我是因为和五个人约架,我带了一把很长很锋利的刀,我只是想吓唬他们。可是他们看见之后,就像一只只兔子一样,跑去报告校长了,然后学校就为我开了这样一个教育大会,还请来派出所所长!
我一直不懂得为什么我的养父母对我那么失望还是不放弃我,我是希望他们说再也不管我,然后我就可以一个人去很远的地方流浪,小时候总觉得流浪很酷。可是我的养母,罚我跪在祖宗前面,我不跪,我说这不是我的祖宗!然后她似乎就没有办法地哭了。
我生平只跪过两次:一次是在养母罚我跪在祖宗面前;另一次是我和小惠去山上的庙里,我跪下来认真的许了一个没有实现的愿望。
我许的愿望是:我要永远和小惠在一起!
小学只上了五年学,在那个地方小学只有五年,五年的学费全是养父母交的。可是,四年级之后,除了学费之外,我没有再问他们要过一分钱。
那两年我做了很多事情:
我去河里打鱼或者钓鱼,在荷塘里挖莲藕,捉过青蛙,钓过龙虾,扳过竹笋,然后让养父母去集市上帮我卖。我去过工地上搬过砖,去过沙地上帮车装沙。那段时光,我只有十一二岁。
可是,现在校长告诉我,我有助学金了。我要不要接受呢?穷人往往是自视清高的。
第二天上学,我依旧坐在我的座位上。老师已经捧着书过来上课了,我旁边的女同学就非常认真地在听课。我突然想打扰她了。
“你知道张晓莉是谁吗?”我能够感受到我那傲慢和无礼的态度引起了她的一点点反感。因为这是开学十多天来我第二次跟她说话,而且我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我第一次跟她说的是:“让我出去!”因为我要出去上厕所。
我看见她有些生气了,因为她的脸红了,虽然一直以来她的脸就有些红,但这次更加红了。她有一会儿没有回答我,大概过了三四分钟,她才转向我,告诉我她就是!
我一下张大了嘴巴,这是天底下我听见的最好笑的笑话。原来她就是张晓莉,竟然一直坐在我旁边。
于是我就给她写了一张纸条:你就是张晓莉啊?
“是。”
“哦。”
“哦什么?”
“没什么。”
“那算了。”
“校长让我们放学后去他办公室。”
“学校也给你助学金吗?”
“可能是吧。”
“你家里,也很困难吗?”
“不困难。”
“那为什么?”
“不为什么。”
我看见坐在左前排的方竹时不时地回头,朝我们这个方向看来。我隐约觉得有点什么,她的眼角好像带过了一条长长的又微弱的流光,我不确定她想说什么。只是,我没有再传纸条了。
放学后,我和张晓莉都没有立即收拾书包,我们就这样干坐着,等其他人先回。自卑的人,兜里揣不到钱,只能捧着一大堆的自尊,倚在墙角,以此来展示他们的高傲的态度。
总比别人慢一拍的方竹,今天还没下课我就看见她把书收好放在书包里了,等到下课铃声响起老师刚说一句下课还没行下课礼的时候,方竹就大步地走了出去,这令老师都觉得很奇怪。
方竹是学习委员。
张晓莉是班长。因为张晓莉的成绩最好,方竹也仅仅输给过她。
张晓莉丝毫没有觉得方竹今天的异常行为和她有着丝丝缕缕的关系,她终于笑了。在课堂上紧绷着脸的她,红红的,怎么看都不觉得会严肃,到时这样笑起来,就觉得很自然了。
我们去校长办公室,果然,学校在后来的一段时间给了我们各300块钱。这300块钱,我花了三个月。
我和张晓莉一起出来,对于这笔“横财”,我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奋,反倒是张晓莉很高兴,这钱对于她来说显得很重要。我看得见,从校长办公室到校门口的那一百米路,她笑的很开心。
我看见了柳树,他就靠在大铁门。他先看见我的,然后朝我走了过来,站在我跟前,我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因为我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在看见他了,而且他的头发也被弄得奇形怪状,染了乱七八糟的颜色:屎黄、老人的灰白还有俗气的金色。
他没着急说话,看了我旁边的张晓莉,然后看了看我,终于才笑了起来,露出一排还不错的牙齿。
“你怎么来了?”
“回来待段时间。”
柳树在外面惹事了,这次是躲回来的。
晚上他跟我挤在一个被窝里,我那个哑巴老头显得非常高兴,因为他又多了一个孙子,我想他是在想他死了会多一个人给他送终。所以,他晚上多做了一个菜,多煮了很多饭,柳树也非常给面子地吃了三大碗,我不知道他究竟是有多饿。
柳树乐此不疲地跟我炫耀他在外面的光辉事迹,他说他扇了一个比他还要大五六岁的一个大学生好几个耳光,因为那个大学生很无耻地将烟头扔在地上,柳树便走过去管他要一根烟,大学生不给,于是柳树便打他。
“那人就没还手?”
“还了,不过,现在的大学生,都不能打,没用的很!”
他还告诉我他学会了一手绝活:偷,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到许多人的钱包。当我用鄙夷和不屑一顾的眼光看着他时,他才连忙补充说只偷那些该偷的人。
于是他给我展示了他的手,在昏黄的白炽灯下,我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是我还是能够看见他的手变得又大又粗,而且手上有不少的伤。
“你的头发跟狗屎一样难看”,我说。
“你的跟鸡毛一样!”柳树反驳说道。
“鸡毛不比一坨狗屎好看?”
柳树被我说的一时接不下去了,然后便坐起来了。他下床从凳子上拿他的衣服,然后从衣服兜里掏出一包烟来,我躺着看见了那包烟,顿时来了兴趣,我也坐起来了。在我看来,柳树应该很有钱了,因为他可以买得起整包的烟,我就算想抽,我也只是去买一根。
柳树光顾着自己,熟练地点着烟,享受地抽了起来。他竟然没看见我已经坐了起来,我干脆又咣当一声躺了下去,然后,我才看见一根烟落在我的脸上,接着他把打火机也一并扔了过来,笑了笑看着我。
“我出事了,警察在抓我。”抽着烟的柳树,看着窗户冷冷地抛出了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