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1990

14、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

　　我总以为只有女孩子才会喜欢吃糖，即便是甜的发腻，所以，当方竹把那颗糖递给我后，我就随手放在衣服兜里，继续坐在草地上。
　　不知道草是什么味道，小草的味道比起糖来应该比较要淡一些。
　　方竹对我被退学的事情一直很不安，她在想着各种各样的方法，比如去给校长赔礼道歉，或者哭给老师看。这是多么大的笑话，给校长道歉，我一万个不愿意。在老师面前哭鼻子，还不如把我打出鼻血更痛快！
　　是的，我经常流鼻血。
　　在我小的时候，我就莫名其妙地会流鼻血，毫无征兆。我非常讨厌流鼻血，因为在鼻子上挂了一道道红印子，让我觉得很是狼狈。所以我身上总会带着纸巾，如果用完了的话，我只能撕下课本在鼻子上乱擦！
　　后来我的养母，她不知道从来里打听到一个偏方，她告诉我流鼻血后，用手指沾几滴水，然后滴进鼻子里，就不会再流了。
　　后来，后来有那么一次，我一天流了13次鼻血，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那时候，我觉得我就快要死了。
　　我跟柳树说我流鼻血了，他总是淡淡地一句：哦。
　　所以在家的时候，我总是昂起头，用手指捏着鼻子，打一盆水，然后一滴滴看着鲜红的血从我身体里流出来，一盆水都染红了。
　　我看见过别人杀猪，从脖子那捅一刀，它的血流的比我多得多！

　　最后我还是屈服于方竹，下午上课前我跟她去了校长办公室，她轻轻地敲了门，我依然听到校长的声音，让我恶心。
　　我倔强地站在那里，从始至终我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我看见方竹像一个小英雄一样站在我前面，她也低着头跟校长在说些什么。
　　慢慢地她的脸红透了，像我以前站在山坡上看到的夕阳。
　　然后她哭了，我听见她说着对不起，一句又一句。站在后面的我，看不见她脸上的泪水，我却能想象出她一定又挂了一串鼻涕。

　　上课铃响了之后，校长便让我们一起回教室。是“我们”，方竹她成功了！
　　如果说在此之前，倔强的我从来没有求过别人、从来没有让谁帮过我，那么，这一次，方竹这个名字，让我再不能忘记了。
　　所以我们高兴地下楼，我看见她擦着眼泪，然后冲我笑了起来。
　　我以前没有见过别人流着眼泪笑，笑的那么真心。我发现方竹有一颗小虎牙。

　　我不知道为什么校长能够赦免我，让我再回到教室。或者说是因为我还是义务教育，所以怕开除手续麻烦吧。但是，校长毕竟是校长，他在下午放学前告诉我明天请家长来。那时候我特别的害怕，我不知道什么叫做“家长”，也不知道谁是我的“家长”
　　所以我放学后一个人就先回家，我在犹豫我是不是应该再去找我的养父母，可是不到一秒钟的时间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我已经离开他们了，在那一次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就想除非我出人头地，要不然我不会再去见我的养父母。我也想给柳树打电话，让他回来一下，因为在我看来，柳树俨然已经是一个大人的做派了。但问题是，不知身在何处的柳树，能在明天早上赶回来吗？再说，我没有办法联系到他！
　　我或者可以花钱请任何一个人，来做我的“家长”，反正我就是一个野杂种。我是绝对不会让那个不能说话的老头去我的学校的，绝对不会。
　　我想尽一切办法，如果实在行不通的话，我就会告诉校长我是一个孤儿，再没有亲人。
　　我本来就是孤儿。
　　回到家看见那个哑巴之后，我更加确定我的想法，这样的老头去学校我一定会被人笑话的。他永远是笑嘻嘻地、没有脾气地看着你，一句话也不说，让我想骂他都找不到理由。
　　所以第二天我同样是惴惴不安走去学校，我感觉到饿了，我不想吃老头做的饭。我也没有多少钱了，尽管我已经很节约了，甚至我的笔芯都是自己用酱油灌的。我舍不得花5毛钱去买两个包子，走在路上我也不看那些包子铺，因为那样会让我更加饥饿。
　　我只好拼命地灌水了，水是不用花钱的，我现在喝自来水已经不会再闹肚子了。对于这一点，我感到非常的骄傲。
　　我是在厕所碰见校长的，我蹲在厕所的时候就听见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解裤带时钥匙的响声。校长小跑进来，还没蹲下来的时候裤子就已经解开了，我看见他那被红色的内裤半包住的硕大屁股，还听见一阵刺耳又恶心的声音。那时候我突然有一个很好的想法:我要站在校长的肩膀上，拉屎拉在他的头上！
　　很明显，校长并没有注意到我，他在一阵凶猛的阵势后，开始翻阅报纸。
　　“校长”，我提起裤子了，正要走的时候，对校长说。
　　“呃，你——你啊！”校长接着又问我，“你家长来了没？”
　　“没。”
　　“为什么没来？”
　　“他们都死了。”

　　校长诧异地看着我，他肯定忘了他蹲在厕所，不然地话，他也不会用这么特别的神情看着我。
　　呵呵，校长开始可怜我了吗？难道他要在课后哭着来跟我道歉？并且要免去我全部的学费吗？我不稀罕。

　　下午放学前，我收到了一张纸条，是方竹写给我的：
　　“下课后等我一下，我们一起回去吧。”
　　我回了一句：
　　“我有事。”
　　我清晰地记得她满怀欣喜地拆开纸条，然后满是失望地回头看了看我。
　　我不能和她一起回去，因为校长要和我去我家。就在我快要走出厕所的时候，校长叫住了我，他没有叫我的名字，就是喊了一个“喂”字，然后我就回去了。我看见他也在提裤子、拉拉链。
　　校长不相信，他当了这么多年的校长，见过很多调皮捣蛋的学生，所以他有理由不相信我的话。“下午放学后我去你家看看，你下课来找我”，校长不屑地说。他肯定是希望能够揭穿我，然后在下周一升国旗的时候点名通报我，来警戒所有的学生。
　　我点头答应了。
　　所以，放学后我看见方竹还坐在座位上，教室里的人走的差不多了。我拎着书包，径直从她座位旁走了过去，没有看她一眼，但是我能感觉到她看着我。

　　哑巴老头坐在大门前抽着旱烟，他看见从巷子里走来的我，然后起身扶着墙站了起来，对我笑着。我丝毫没有理会，面无表情地朝他走了过去，校长也跟在我后面。我领着校长进了屋，老头站着朝我们笑，而我根本没有看他。只是校长很尴尬，他不知道这个老头跟我有什么关系，见老头对他笑，他也勉强地笑了笑。
　　走到屋里，我转过头说，“这就是我住的地方。”
　　校长环视了一圈又一圈，没有多大的地方，他也不知道该看什么。然后自己找了一个椅子坐了下来，酝酿着准备说点什么，他似乎开始相信我说的话了。
　　老头拿着旱烟也进来了，还是那一贯地笑，露出锈迹斑斑的牙齿，跟草纸一样的颜色。老头躬身站在校长面前，校长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来了，又冲老头笑了笑。我转过头，我不想看见那个老头，我觉得丢脸极了。
　　“您——是？”
　　你无法想象到那个老头依依呀呀地说了什么，那种声音，像是机器摩擦的发出来的噪音一样，而且他还用手比划着，天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看见校长也是一脸地茫然，于是无奈地看着我，等着我解释。可是我什么也不说。“你有什么不懂你就问，你还指望我主动跟你说么？”我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