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1990

13、你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昨晚几点我才睡着的，第二天却很早就醒了。我能听见一大早爸爸就在厨房做早餐，自从妈妈离开我们之后，每一天都是爸爸给我做各种新奇的早点。我似乎已经习惯妈妈不在的日子了，不管怎么样的生活，也总有它的乐趣。
　　吃完早点后，我背着书包就出门了，早上的树荫下，开始有一点清凉的感觉，即便阳光都像金银般地洒下来，映照在每一片树叶上。
　　今天又是一个晴天，我喜欢阳光，眯着眼睛看着太阳，感觉它是一个挂着彩带的红色气球。
　　于是我像昨天一样，走在上学的路上，穿行在树底下，两旁还飘逸着九月的花香。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今天特别的开心。
　　走到校门口，我看见了一家小卖部，它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所以我就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我突然想到要买两颗糖，一颗送给柳叶，另一颗留给我自己，所以我径直地走到糖果跟前。我似乎从来没有这么坚决。
　　可是，他喜欢吃什么口味呢？草莓味？橙子味？还是蓝莓的味道？我的坚决就只局限在那么几秒钟罢了。
　　爸爸总喜欢给我买草莓味的糖果，那种酸酸甜甜的味道我也很喜欢，所以我觉得他也会像我一样喜欢草莓味的。
　　我拿了两颗阿尔卑斯棒棒糖，这种糖还是很贵的，所以，我这个星期的零花钱就所剩无几了。不过，我还是很高兴。

　　在我犹豫是应该上课之前把糖果给他或者课间的时候再给的时候，我看见了学校操场上停着一辆黑色的小汽车。我不想去知道这辆车是谁的，可是我看见陈星的爸爸和校长站在阳台上，我终于想起昨天下午的事情了。所以我没有再去想送糖的时候该说点什么，我不知道一会儿会发生什么。
　　我开始担心起来，或者柳叶会有什么麻烦。于是我急匆匆地走到教室把书包放下后，又跑到校门口等柳叶，我要告诉他陈星的爸爸来了。
　　然后呢？
　　我不知道再说什么，我是不是应该叫柳叶跑呢？我不知道。但是，如果陈星爸爸要打柳叶的话，我就跑去把昨天下午一切的事情告诉老师。就是这样！

　　可是，一直到上课前两分钟，我都没有看见柳叶的身影，他为什么还不来？等待的时间总过得很慢，也觉得很快。
　　或者，他不来上课也好。我已经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反正我心里很乱了。
　　我终于是回到教室里，我回头看了看，柳叶还是没有来到教室，而且陈星的作为也是空着的。但是校长没有敲门就推门进来了，尽管数学老师已经开始上课了。
　　“谁是柳叶！”校长问。
　　“柳叶同学是哪位？”数学老师补充着问着我们。可是没有人回答她。我没有这站起来告诉老师柳叶还没有来，因为我很害怕。
　　“柳叶估计还没来，那还有两个空座位呢。”老师回答校长说。
　　“等他来了，让他来办公室找我！”
　　校长说完就走了，他又忘了把门关上了。
　　我的心里开始慌了起来，各种担心和害怕，就像以前老家院子里的藤蔓，缠绕起来。我盼着柳叶的出现，又害怕他的出现。

　　在上课后11分钟27秒后，我终于看见了他的身影，像昨天一样，长长的头发，还有青了一块的嘴角，他就这样漫不经心地站在教室门口。而我就坐在离门口不远的位置，那么近，我却不敢小声地和他说话。如果我敢的话，我一定会大声地告诉他：“柳叶，快跑！”
　　很多电影都这样演，不是么？

　　柳叶终究还是去了校长办公室，然后就没有再回来。整整一个上午，我都没有一点心思听讲，我总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就漂浮在半空中，既升不到蓝天，也不能落下来，就一直那样悬着。原来心里的记挂，会这样地折磨人。
　　我不知道校长会把他怎么样，也不知道陈星的爸爸会不会和他打架。所以在下课铃声响起的那一刻，我就第一个冲了出去，我想知道他在哪，想知道他怎么样了。
　　至少，这件事情也因为我，我想。
　　可是我要到哪里去找他？尽管我用力地奔跑着，但是我却没有了方向。这个小城，也这么大。
　　没有人知道我跑了多长时间，我也不知道，直到我已经使尽力气，然后累的再也跑不动的时候，我终于蹲在一棵树下，放声地哭了出来。我一样不知道为什么会哭。我以前，从未为一个男孩哭过。

　　南方夏末秋初的季节，尽管昨晚还下了一场雨，但是中午的时候，天气还是有些闷热，叫人有点喘不过气来。碧蓝的天空下，还是盛夏的叶子，知了躲在阴凉处喊着，而我侧靠着树，无助地哭着。脸上的汗水，夹杂着溢出的泪水，已然是分不清了。我不想抹去脸颊上一道道痕迹，我知道，我鼻子上也已经挂了一串鼻涕了。
　　我希望树上的知了可以叫的更大声，这样我就可以更加肆无忌惮的哭出声来了。

　　在树影斑驳中，我看见了一个晴天里的影子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然后在一米开外停了下来。
　　这个影子好像很熟悉。
　　“你怎么了？”
　　我似乎有那么一种感觉，这个声音，就像从树间穿过的一阵风一样，还带着绿叶的味道。我记得这个声音，永远记得他的声音。
　　“你怎么了？”他并没有向前走一步，只是重复了刚才的那句话。
　　而我，却不敢回过头去看他，更不敢抬起头来，因为我能感觉到我的鼻涕已经快有两个厘米了，就像冬天里挂在屋檐下的冰串一样。我不想让他看见我这么丑的样子，他肯定不会把我的鼻涕想成冬天那晶莹的冰串。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兴许我希望他往前走过来，或者我就希望他就一直站在我身后。
　　像这样，在一棵大树下，永远这样，两个人，一前一后，再没有第三个人，也没有后来的许小惠，就一直这样。即便我们变成夹在书里的标本，或者变成化石，也好。
　　我想把挂在鼻尖的鼻涕用力的吸回去。
　　树上的知了还在叽叽喳喳地叫着不停，我低着头，只能看见一个瘦长的身影在我旁边。影子里，我们离得那么近，就像昨天我趴在他的背上那样近。

　　他竟然从后面走了过来，我能看见他的影子慢慢睇遮盖了我，他就蹲在我的身后，我能听见我们衣服碰擦和他呼吸的声音。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一切都那么安静了，树上的知了也莫名其妙地懒懒地停下了。
　　他想做什么？
　　他从后面伸出了左手，停在我眼前，我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我的心跳像是装了一个小发动机一样，“扑通扑通”地跳得那么快。我甚至屏住了呼吸，我怕我一张开嘴，心就要跳出来了。
　　在他手伸过来的时候，他的手臂碰着我耳垂后面几根散乱的头发，而每一根发丝，都传递给我一瞬间的敏感。
　　我真的不知道他伸手过来要做什么。
　　可是我很想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擦擦鼻涕吧。”他那种似笑非笑地说。
　　“啊！？”我诧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我似乎并没做好准备听他说这么一句话，我原本以为他伸手是要拉我起来的。
　　所以，在我情不自禁回头的那一瞬，我忘了那一串挂在冬天屋檐下的晶莹冰串，然后……

　　然后，我抓过他的衣袖，乱擦一通，好是狼狈。
　　他终于笑了。
　　看着他还青着的脸，歪着嘴笑，那一刻，我突然好想抱着他再痛痛快快地哭一次。

　　那天中午，我们都没有回家，因为他说他不想回家，所以我也陪着他坐在学下后面的草地上。是的，我们决定了，我们一会儿要去找校长。
　　所以，我从书包里掏出那两颗糖，我站了起来，面对着灿烂的阳光，看着还坐在草地上的柳叶，我也像他刚才一样，伸出了一只握着草莓味糖果的手，给他。
　　“谢谢你昨天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