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1990

12、青涩的姑娘

　　我不知道我昨天晚上什么时候才睡着了的，因为我睡着了。
　　但是我半夜被热醒了，那时候雨已经停了。南方天就是这样，下下停停，谁知道怎么回事。因为第一次回到这个家里，没有电，没有风扇，更没有空调，有的只是潮湿的天气和一个住在隔壁的孤独老人。
　　我也不知道醒了之后多长时间我才再一次睡着。
　　但是第二天早上，那个一口黄牙的老人，用手推我的肩膀，他笑着看着我。躺在床上的我，睁开模糊的眼睛，看见他那张皱的像老树皮一样的脸，着实吓了一跳。
　　我同样吓了一跳的是，我忘了时间，没有多长时间就要上课了，所以我急急忙忙地穿上衣服，稍稍洗漱就要跑去学校。
　　但是我被一只手拉住我的书包，我回头看，他端着一碗稀饭，笑着看着我。他什么也没说，却做了一个吃饭的手势，我那时才确定这个人是一个哑巴。
　　我摆摆手，示意不吃了，然后一个箭步就跑了。
　　我喜欢奔跑，更喜欢踩着雨点向前奔跑，我卷起裤脚，鞋踩在雨水里,能够溅起很高的水花，我很享受这样的过程。

　　糟糕的是，我还是迟到了，我站在校门外，犹豫着还要不要再进去，或者我可以去玩？
　　我还是走进校门了，空旷的操场上，停了一辆黑色的小汽车，特别的酷，将来我也要有一辆这样的车。
　　站在教室门口，正在上的是数学课，一个女老师拿着一支粉笔，奋力地在黑板上演算着某个公式。很多同学都已经看见我了，但是老师却没有看见，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没有看见。所以我只好喊了一声“报告”，然后，所有的人都看着我。我想，同学们都在等待着数学老师如何惩罚我。
　　或许她——方竹没有，我看见了她的目光，她似乎坐立不安，着急地看着我，她好像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数学老师并没有生气。她告诉我校长来找我了，说是让我去校长的办公室。
　　那时候，我竟然觉得特别神气，能和校长说话是多么地荣幸啊，校长难道要请我喝茶吗？
　　所以我没有进教室，甚至连书包也没有放下，就这样直接去找校长办公室了。可是，我哪里知道办公室在哪。这才开学第二天，我对这个校园一点都不熟。
　　所以我折回去问数学老师，她告诉我说是二楼最靠左边的那间。她还对着我笑了一下，让我感觉很温暖。
　　只是一阵的温暖罢了，因为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但是，我觉得我还是要先敲门，至少对校长我不能太不客气了。
　　进办公室后，我看见校长和一个中年男人对面而坐，男人好像有点盛气凌人，而校长则是赔上笑脸。
　　“校长，找我有事？”我就是这样问的。

　　我一上午都没有上课，我的书包还背在身上。早知道是这样的话，早上来上课我就不必跑的那么着急了。
　　因为我要被开除了。就在刚开学的第二天，我要被开除了，校长跟我这么说的。
　　我也没有回家，我想，上不上学都不重要，至少我哥柳树就没有上初中，我也可以去社会上闯荡，也可以再没有谁能束缚我，我也不必写什么乱七八糟的作业，更不用背诵任何费劲的课文。
　　所以我把书包扔在草地上，枕着头，我也躺在草地上了。我忘了昨天才刚下了雨，草地还有点湿，可是，我也不管了。
　　我突然有抽烟的念头了，可是我身上没有钱了。
　　但是我还是想试一试。所以我走出校园，到外面的小卖部去，我进去就说要赊一根烟，老板诧异地看着我，理都没有理我，就把我赶出去。
　　“你有什么了不起！我也没说不还钱！”我心里是这么想的。
　　我又找了一家小卖部，我想再试一下，因为我不服气。
　　我记得那时我特别神气地把手揣在裤兜里，走到店前面，我把书包往椅子上一扔，然后冲老板娘喊，“拿根烟”。
　　老板娘自然就给我抽出了一根，递给我，我又管她要了打火机，漫不经心、不慌不忙地点着，然后我就冲店里头走进去，我说，“等下一起算。”
　　我慢悠悠地在店里头逛着，我当时特别高兴，并不是因为抽烟，而是为自己小算盘而得意。我觉得自己还是蛮聪明的。
　　当我把那根香烟抽的所剩无几的时候，我已经挑了一大堆东西，往桌上一放，我又喊了一句“算钱”！老板娘笑着说，“我给你拿一个大袋子啊。”
　　就在老板娘拿着计算器辛苦地算钱的时候，我立刻拔腿就跑，一溜烟的功夫就不见了，我都没有听见店里的老板娘追我、喊我、骂我。

　　事实上，我并没有那么聪明，我最终还是挨了一顿毒打。我想，如果不是把书包忘了的话，这次也算是成功了。
　　我不知道该去哪了。背着一个幼稚的书包，就在校园外来回走着，我不敢告诉我的养父母，我怕给他们丢脸；我也没有兴趣跟那个老头子说，我觉得会丢我自己的脸。
　　开除就开除吧，谁他妈的稀罕这破学校。

　　我问校长：“校长，找我有事？”
　　他们看见我，就大步朝我走了过来。
　　那个挺着大肚子的男人，用手指着我的额头，我不喜欢谁这么无礼地对我，所以我用手一甩，推了他一把。他似乎也来劲了，过来抓着我的衣服，踹了我一脚。校长马上过来，把他拉住了。
　　这个男人就是陈星的爸爸，也就是哪哪哪的局长。
　　“我的崽被你打的现在还在医院！你妈的竟敢打我的崽！我弄死你！”我记得他是这么说的。
　　“是他先欺负人的！”我说。
　　“我崽欺负你了？谁看见了！信不信我叫人把你抓起来！”
　　我看着校长，我希望他能为我主持公道。
　　但是校长连给我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反而也骂起我了。
　　“小小年纪就打架！你爸妈是怎么管教你的啊！”这是校长的话。
　　“操！关你屁事！”我硬生生地甩出这么一句话。我最听不得别人骂我没有教养，听不得骂我爸妈，只有我自己能骂。
　　校长一听，顿时发怒了，直接抓着我衣领子，往后一推，把我狠狠地推在地上，然后跑过来，在我肚子上踢了两脚。
　　“你被开除了！”

　　不知不觉已经下课了，我觉得我必须马上离开这，我不希望被任何人看见我。可是我不知道我还能去哪，所以我没有方向地跑着、躲着。
　　我看见有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也在努力地跑着，她似乎也没有方向，所以四处张望着，她应该是在找什么。
　　她就是昨天的那个女孩，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叫做方竹。
　　我站在一棵梧桐下面，看着那张青涩的脸，那双在寻找的眼睛，那束在空中飘动的头发，她朝着和我相反地方向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