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散尽》叶梵

49、原来（上）

　　刚刚明明见太子是朝着这个方向过来，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呢？草原的落日渐渐沉入地平线，诺敏望着眼前不远处的一片树林，带了丝犹豫。
　　“逢林莫入”，并不是武侠小说里的故事。她第一天跟莫日根谙达学骑马时，谙达就跟她讲过，天色昏暗、视线不明时，不要进入树林。一则林间视线不好，容易被树枝刮伤，二则林中往往有蛇，而马儿怕蛇会受惊。
　　打马在林子外面转了一会儿，眼见天色越来越暗，诺敏终于深深吸了口气，进了林子。
　　光线一下暗了起来。幸好林子的枝叶并不密，透着枝桠，隐约投入了些清浅的光线。然而进了林子不久，便发现一匹马半卧在一棵树旁——诺敏认得，那便是太子骑的汗血马。
　　汗血马极是神骏，而且聪慧护主，若没有意外，是绝不可能丢下主人不顾的。
　　诺敏心中一沉，忙跳下马来，走过去。而她所骑的枣红马也悄悄凑了过去，轻轻舔嗅着它，仿佛给它无声的安慰。
　　马儿半伏在地上，眼神中满是无辜与温和——诺敏在草原上生活了多年，常常与马为伴，因此对马有着极为浓厚的感情。轻抚它那油亮光滑的皮毛，仔细观察了一下，马儿身上似乎没有什么伤痕，但它努力许多次，却依然无法站立。
　　林间树枝很多，天色又暗，诺敏索性弃了马，徒步在林中穿行：“太子爷……太子爷……”
　　诺敏四下环顾，既然马在此处，想必太子走不了多远。然而转了大半个林子，却始终没有见到太子的身影。
　　虽然知道林子看起来干燥清疏应该不会有什么野兽，虽然知道以太子的身手，遇到危险肯定比自己安全，可是诺敏的心却依然越来越沉。
　　“太子……太子！胤……礽……胤礽！”她的声音无法控制了带了丝颤抖。
　　“别叫了，我在这儿！”太子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诺敏猛地转身，却见太子背靠着一棵树，席地而坐，远远的神色不明。而刚刚她好几次从那边经过——他竟只眼睁睁地看着她着急的样子，而没有……开口！
　　诺敏怔了一下，却依旧飞快地跑了过去：“你……你怎么样，可是伤到了哪？”
　　谁知太子竟别开眼，淡淡地道：“我没事，你先回去吧……”
　　诺敏上下打量于他，见他衣衫有几处破损，显见是被树枝划破，面上微沾了些泥污，却没有什么伤痕，不由微松了口气，直到此时，方啄磨到了他的语气——就算是当初他决定对她放开手时，就算是她一次次拒绝他伤了他时，他都不曾用这般冷淡的语气跟她说话！
　　诺敏忍不住站起来，退了两步，却只觉得胸口一阵疼痛，眼前一黑，几乎要跌倒……也许是因为刚刚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还未来得及平复，便直坠入万丈深渊。
　　下意识地伸手去扶树干，却不料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中。太子扶她小心坐下，诺敏只觉得身子一僵，想伸手推开他，但一丝力气也使不上，眼泪仿佛不受自己的控制一般，如雨滚滚而落。
　　太子伸了伸手，摇头一叹，终是取了别在她衣襟的帕子为她轻轻拭泪，微微叹了口气：“好了，诺敏……别哭了，是我不好……”
　　那声音一如即往的含了温柔与宠溺，仿佛刚刚的冷淡只是她的一种错觉。只是，心痛的感觉依然在漫延，所有的委屈不安都在这一刻爆发，她用力拍掉他的手，想起身，却被他紧紧拉了回去。
　　索性扬起拳狠狠捶他，当拳落在他胸口时，却意外地看他微变了面色，轻吸了口气。诺敏不由停了动作，惊怔地望着他：“你……”
　　太子摇了摇头，却展颜笑道：“不碍事……你终究是在意我的，不是么？”
　　诺敏怔了一下，分不清他刚刚的痛苦表现是真的还是装的，分清他哪一句话是真哪一句话是假，分不清哪一张脸是他的面具哪一张脸是他的本来面目！
　　见诺敏神色复杂的望着自己，眼中却隐隐含着痛，太子忙拉了她的手笑道：“是我不好……你要是心里不解气，再打几下……”
　　待他的手握上她的手时，却只觉得指尖冰凉，手在微微颤抖，此时太子一直带着的笑容终于缓缓褪去，他猛地将她拥入怀中，狠狠地，宛如想把她嵌入自己的胸口一样用力：“对不起，诺敏，对不起……”
　　耳朵紧贴在他的胸口，听到那一声声的心跳，不似以往的沉着平静，很急促很慌乱，似乎能够感受到他心底的歉意……犹记得在御花园的浮碧亭前，他将她的手放在胸口时曾经说过的话——那么此时的他，是真的他么？
　　静了良久，轻抚着她的背，感觉到她在他怀里似乎放松下来，太子眼中终于浮现出一丝暖暖的笑：“这……竟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呢……”
　　诺敏在他怀中一怔，面色微红，低声道：“太子爷恕罪，是诺敏愈矩……”
　　“你我之间还用说这种话么？”如果不是听到她唤他的名字，也许他还会继续狠下心来躲在一旁，看着她焦急的寻找，然后失望的离开——可是当听到她殷殷地唤着他的名字，看到她惊慌的神色时，他的心却突然痛了起来——他宁愿舍弃一切，也不想看到她伤心流泪！
　　诺敏在他怀中不安的一动，想起身，却不料脸颊碰到他胸前的一块硬物，应该是块……玉吧？离开他的怀抱，刚要好奇地伸手去摸，却不料太子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突然将玉握在手中！
　　那目光极是慌乱紧张，仿佛带了丝被人窥破某种秘密之后的尴尬和不安。
　　诺敏心中一动。手坚定而执着地握住他的手，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太子刚开始还有些抗拒，到后来索性苦笑着松了手，那枚透着碧绿莹光的玉坠，便真切而清晰地澄现在诺敏眼前。
　　与宫里的常见的玉不同，这块玉没有那般通透晶莹，带了浓浓绿色的玉仿佛是浸了春水的深沉，带了丝丝寒意。
　　望着玉坠良久良久，忽然诺敏松了玉坠去解他的护袖，太子挣了一下，却由得她将自己的左袖褪到手肘处——那里，果然两排齿痕！虽然已经过了许久，那略为褪色的伤痕带了淡淡的褐色，但却依然清晰可见！
　　“是你……”诺敏想伸手去抚，但手却颤抖得宛若秋风中瑟瑟的叶子——太子终是长叹一声，眼中的挣扎惊慌全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带了些许不安的释然，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笑了笑：“想不到，你竟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