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数》urjd

2、第 2 章

　　祭释再见到如来的时候，是一个朔月的黎明，是很纯粹的只闪着星的黎明。她从父亲的小楼里走出来，眼神空洞，步履踉跄。先前的坚强与倔强在踏出楼门的那一刹那全部崩溃掉。泪滴下来，和血混着，都是一样冰冷的颜色。

　　她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走着，完全不知道自己迈向的是西天佛祖的方向。不知道走了多远，走了多久，只是夜已渐渐散去，只是天已将明。

　　直到——他远远地快步奔来，把体力不支的她接在自己怀里。

　　“阿释，发生什么事了？”

　　如来看清怀里得人后失声惊叫出来。祭释空转着她已无神的双目，黯然一笑便沉沉地陷入了周身的温暖，令人觉得安心的……温暖……

　　醒来的时候，正是落日绯红的黄昏。祭释只微微转了转头，一阵阵的痛楚就涌变了全身。

　　“你醒了。不要乱动！”如来端着一个盆子走进房间，换掉她额上的冰帕。“发生什么事了？外面有很多天兵在寻你。”他忙完了，轻轻在床边坐下来问。

　　祭释抖了一下，下意识的抓住如来的衣袖。

　　“别怕。”他帮她揶了揶被子“你可以暂时留在这，天帝那边燃灯会去说。”如来笑了笑站起身来，但祭释拉着他的手并没随之放开。

　　“你……别走……”

　　她垂下眼帘，声音近乎哀求。

　　“不要送我回去，求你了……”

　　她说着，泪水不断涌出来，却叫如来一下子慌了手脚。

　　“不想回去了吗？”

　　如来还没来得及开口，燃灯的声音便自身后传了过来。

　　“不想……”

　　“当真？”

　　“嗯……”

　　“那好吧。”燃灯叹口气“我去向天帝说说看，就把你留在身边当个关门徒弟也好。”

　　他说完，转身而去了。

　　如来看燃灯走出去，又重新坐回床边来。

　　“放心吧，燃灯一定能办到的，他和天帝的关系一向不错。”他伸出手抹去她眼角残余的泪滴“所以呢，你不要哭，也不用再担心了，再睡一下吧，这样才能快些好起来。”

　　祭释点点头，乖乖的闭上眼睛，手中依然不忘抓紧如来的袖口。

　　“谢谢……”

　　她迷迷糊糊地吐出不太清晰的谢意，朦胧中似乎听到如来温柔却有力的声音：

　　“阿释，别怕。
　　如果是你……我会保护！”

　　不晓得那个神通广大的燃灯究竟对天帝说了什么，竟真让他肯放过祭释了。这个没半点佛祖形象的男人一脸阳光灿烂地颠回来时，将“女徒弟”这三个字叨念了一路。如来抹着冷汗甚至开始怀疑他当初那么爽快就答应将阿释留下来是否是另有企图……

　　不过，可以像现在这样……真好呢！

　　如来看了一眼床边祭释正逐渐恢复着生气的脸，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悄悄绽放开来。

　　安静的休养几日后，祭释试着走下床来。老实说，这么多天闷在屋里实在不是她的性格。祭释在莲池边停下脚步，有些悲哀的凝视着自己六翼的倒影，在幽静的水波中颓败着，如同枯叶在风中凋零。

　　那一夜，比以往都更加失却理智的父亲竟将它们生生折断！不美好的回忆又重新涌回来，是那么多年里最可怕的夜晚。那个夜晚她的嘶喊悲彻凌霄，却没人敢听见！

　　祭释向后退了两步，开始慢慢拍打翅膀，揪心的疼痛从未断绝并愈加强烈。她近乎疯狂地将六翼齐齐舞动，却始终无法重返天空。

　　“天哪！”如来看到她，扔下手中的木柴远远的跑过来“阿释，你在做什么！”他一把搂住她，以使她停止无用的做工。

　　“小来……”祭释抬起头苍白地笑一笑“小来你看，我不能飞了……”她又抖动了一下翅膀，几缕血丝便从伤口渗出来。

　　“别急，阿释，别急。会……好起来的，一定！”

　　如来俯下身在她耳边轻轻说着，然后不顾祭释的惊异将她拦腰抱起来。是生平第一次如此强烈的意识到想要保护什么。如果是纯洁的感情，佛…也不会阻拦吧……

　　“皇姐！”

　　一个童声的呵斥凭空响起。

　　祭释转过头看着急急跑来的华服小孩眉毛皱成了一团。

　　“……玉太子。”

　　她待在如来怀里礼节性的点点头。

　　“皇姐，为什么不回去呢？……跟玉儿回去吧！”

　　那男孩气喘吁吁的停在她面前，拉住她的手不停摇晃。

　　“玉太子，我不能回去的。”祭释摇摇头，试着把手抽出来，而那男孩偏生要用力拉着。

　　“那……是否玉儿做错了什么惹皇姐生气了，皇姐不要玉儿了吗？”

　　“不是玉太子的错，”祭释有些为难“只是……这是父王和我佛都允了的事……”她吞吞吐吐的说，却再找不出什么好理由敷衍他。

　　“太子殿下！”

　　迟来的侍卫看到玉太子的身影都大大松了口气。

　　“太子殿下怎么能偷溜出来，天帝陛下正到处着您呐！”

　　“可是，我还没和皇姐说完话呢！”他大声辩解着，挣开他们来拉他的手。

　　侍卫们似乎才发现面前另两人的存在。

　　“参见长公主，如来大人。”

　　如来笑一笑算是答过。

　　祭释的眉头却皱地更紧。

　　“玉儿，莫要让父王等急。他若发脾气就万万不好了。”

　　祭释是不会轻易唤他“玉儿”的。玉太子听到这话，心中一动。他又怎会不知事情利害！自己那父王是当真容不得半点忤逆的。他嘟起嘴不太情愿地放开了祭释的手。侍卫见状，忙把他拉上了候在一旁的华车。

　　“……你们不要在父王面前乱说话，顾及些太子的皮肉。”祭释想了想转过头向侍卫们又吩咐了一句。

　　“长公主放心，属下们明白的。”

　　“皇姐！”玉太子将头自车窗中探出来“我就知道皇姐对我好，当玉儿拿到皇位的时候定要将皇姐留在身边，皇你是玉姐儿的……谁也抢不走……”他的话随远去的华车一同消散开来，却留给祭释一脸无奈。

　　“真……可爱的弟弟。”

　　如来望着远去的玉太子坏笑着调侃。

　　“可爱？可爱的简直可怕！你也知道那是我弟弟……他和父王太像了……”祭释往如来的怀里缩了缩，眼中透出担忧的神色。

　　“那么，你已经离开他们了。”如来说着，用着她向房间走去了。

　　时值深秋，一片红叶飘落……

　　当祭释的六翼再次变得有意义了，太阳正在一个明丽的春日清晨温柔的闪耀着。她从那株高大的沙罗上飞落下来扑进入来怀里，燃灯就在他金色的莲座上微笑着。
　　祭释想自己应当将这一刻铭记一生。因为她是借助了他们的双手才能够再次飞翔。

　　两年，整整两年。燃灯和如来为了她的六翼费尽心力。让它们恢复如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况是那个几乎没有什么自己闲余时间的高高在上的佛祖。有时候祭释看着他们强打起疲惫的笑容，心会猛地刺痛。那个时候她开始懂得为什么人们会尊称燃灯为“我佛”，为什么人们会说“我佛慈悲”。

　　从头到尾都只有她在见证他们的辛苦，这个有着全天下最温柔笑容的男人，他羸弱的肩上究竟背负了多少，没有人知道。还有如来……祭释抬起头看着面前笑容很干净的少年，不知道这样干净的笑容还能在为她绽放多久。

　　“臭丫头，身在佛门可不许起色心呐！”

　　燃灯不知什么时候从莲座上来到他们面前，伸手弹了祭释的脑门笑着说。

　　“谁起色心了！臭老头！”

　　她慌忙放开搂着如来的手，羞红了脸狡辩着。

　　“我佛，”身后一个布衣弟子恭敬地向燃灯揖了个礼“我佛，时辰到了。”

　　“是吗，已经这么晚了。”他有些无奈的撇撇嘴“来吧，关门徒弟。”

　　祭释应了一声便着手侍奉他更衣。

　　“今日我是否可以……”如来跟在一旁支吾着。

　　“啊，今日你便陪着阿释吧。也许这样的日子不多了。”

　　祭释那时只顾着为燃灯又要开始的不能知道疲惫，不能懂得厌倦的一天而心疼，只顾着为他那不能被允许改变的慈悲笑容而难过，却并没有听出燃灯话中所包含的别的意思。

　　但对于他们来说，幸福既早已注定不会停留，那么每一刹那都更加成为一种奢华的享受。祭释拍打着六翼轻巧的浮在半空。握住如来递给的手掌，她可以快活地笑着，带着小小的惬意与欣喜，任他拉着自己的手，飘过一个阳光慵懒的午后。